翌日一早,怀姝乘上了相府带来的马车,准备前去总督府与韶泽一同启程。
出于礼貌,作为主人的万俟止也在门口相送,旁边站着纳兰若与谢方卓等人。
谢静姝静静站在谢方卓身后,眼睛红肿,看样子是哭过,谢方卓有意无意的挡在她身前,看向怀姝的目光很是复杂。
怀姝特意多看了他们几眼,谢方卓迎着她的目光,嘴巴无声的动了动,说了两个字,多谢。
怀姝回以一笑,没说什么。谢方卓心中有大义,她相信他能管好谢静姝。
就在怀姝登车之际,纳兰若走上前来,一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有话要说。怀姝回头看来,笑着说道:“我要走了,郡主可要交代什么。”
“你何时回帝都。”
怀姝在心中算了算行程,给出一个答案:“大概三个月吧,赶在中秋之前。”
纳兰若点点头:“好,那我中秋回去,我会去相府寻你的。”
“好,郡主保重身体。”
纳兰若松开手,笑着:“一路顺风。”
怀姝上了马车,独自坐在车内,这次没有纳兰若与平瑛一起,空旷了不少。一阵风过,掀起了遮帘,车外是谢静姝欲言又止的面庞,怀姝看过去,缓缓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谢静姝,保重。
车夫驱赶着马匹前进,车轮碾出两道车辙,彼此平行没有交集。
很快行至总督府,符阳驾着车等在门口,韶泽并不打算乘坐自家马车,径直钻进了怀姝车里。
看着掀帘而入的韶泽,眼角眉梢不禁染上了笑意,出口便道:“韶哥哥来陪我解闷儿啦?”
韶泽垂首笑了笑,坐在马车左侧,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他见车上只有怀姝一人,心下明了,却也没有多问。
怀姝手边放着一把未出鞘的刀,他记得名字,叫定邦,取自定国安邦。
“刀名很好。”他没头没脑的说道。
怀姝侧首抚过刀鞘,眼神温柔:“外公亲手打的,”她看向韶泽,问道,“要看看吗?”
韶泽摇头:“不了,这刀未到出鞘的时候。”
对话戛然而止,马车走了一段路,相对沉默着。
“你不问问我平瑛的事?”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
怀姝笑了。他一向如此,话不算多,但很懂分寸。
也不知为何,她总是很信任他,什么都敢和他说:“她原名叫谢静姝,罪臣谢天瑜之女。”
这个名字,他听过。
谢天瑜在世时,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谢静思,次子谢静宁,皆是八岁便可吟诗作赋的神童,不少当代大儒抢着要的学子,故而谢家出事,最叫人惋惜的便是这两个孩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女儿,谢静姝。
谢天瑜事发之时,谢静姝年仅四岁。谢家主母在谢天瑜出事后,心知大厦将倾回天乏术,携两子一女,在官兵赶来抄家前自焚而亡,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韶泽静默不语,等着下文。
怀姝回想起往事,神情有些落寞:“谢静思与谢静宁,是真的没了,两个年少成名的男孩儿,在传出谢天瑜叛国的言论后,无论如何是没有立足之地的,谢静姝不同,她养在深闺,很少有外人见过,又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谢家主母为求她一线生机,找了与她身量相当的丫鬟替死,暗中将她托付给了我爹。”
韶泽抿了抿唇,问道:“丞相的事她知道吗?”
“知道的不多。”她背靠着车壁,指尖绕着垂在腰际的宫绦旋转,“谢家主母托付她的时候,特意趁着她熟睡,把谢静姝打扮的像个叫花子,她不知道是自己的亲娘送出来的,也许是看她年幼还不记事,又凑巧刚到怀家生了场大病,她烧得云里雾里的,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记不清,我们都以为她失忆了,于是骗她说,是在大街上捡回怀家的。”
那时,他们低估了一个幼童的心智,全然没有怀疑。
就在不久前,怀姝突然想通了,谢静姝有两个聪明机智的哥哥,她又能差到哪去。想她小小年纪,亲族全失,为了活命,从那时候开始就在撒谎。
她若知道是娘亲将她托付给的怀家,想必也不会如此怨恨吧。
谢静姝真的相信是被捡来的,毕竟她一觉醒来就到了怀家,身上原先华贵的衣裳首饰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装,她以为怀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多年以来,苦心隐瞒。
韶泽垂眸看着木质的地板,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你们不想让她知道凄惨来历,所以骗了她。”
怀姝笑了笑,有些牵强:“是啊,我爹为了让她重头来过,给她取了个名字,平瑛,意为平义愤填膺,这是对她寄予期望,不希望她将来被仇恨蒙蔽,但她好像并不懂这些。”
韶泽抬眸看她,双眼如一口古井,平静无波,话却有些残忍:“你该杀了她的。”
以他拼搏沙场,杀伐果断的经验,谢静姝终究是个祸患。
对于韶泽的提议,怀姝不感意外,她心中也很明白,谢静姝是个祸患,理应赶尽杀绝。沉默须臾,她道:“我知道她的身份,不是我爹告诉我的,是我偷听来的,那日刚好是我爹抱着她进入怀家,看她生病,与我娘一同悉心照顾,两人谈起了她的来历,他们不知道我躲在房中的屏风之后,我当时年幼,却也知道通敌叛国是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正惊讶于我爹胆大包天私藏罪臣余孽,我娘说了一句话,她说,稚子何辜。”
孟华容原先是江湖人,向来有颗侠义心肠,又是做了母亲的人,看不得孩子受苦。
谢静姝并没有做错什么,非要说的话,是错生在谢家,可人的出身哪是自己能选的,这话也不完全准确,可以说错在谢天瑜位高权重,错在权势相接中轰然倒台,砸死了一干无辜的人,说不清楚的。
听到最后,夫妻二人决心隐瞒谢静姝的身份,怀姝也听进去了,从不表露痕迹,她也想让这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活下去。
韶泽不作评价,但有一事想不明白:“即便她不知道怀相有恩于谢家,她又为何要对你们相府下手?”
怀姝想起昨日对话,便将弹劾名录与魏云霄的事告诉了他,他肉眼可见的表情疑惑起来:“我爹也在弹劾名录当中?”
“我也不明白,记得你曾说过,韶老将军与谢相是知交好友。”
韶泽思索片刻,忽而一脸凝重道:“你知道襄都总督是谁吗?”
见她摇头,开口说道:“方天棋。”
怀姝怔了怔,皱紧了眉:“方家的人?”
“正是。”
“他是如何当上总督的,可有政绩?”
“不同于靖都总督姜饶,方天棋是依靠真本事,一步步爬上去的,他的长兄方天鸿,的确是先帝时期掌管奏折收纳的吏部官员,但在十三年前辞官归隐回到了襄都。”
十三年前,是谢家灭门之后,差不多也是魏家兴起之时,时间是对得上的,谢静姝也许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