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羊倌儿镇归来后,小姑娘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事情却是越找越多。
每日除了种菜收菜,薅羊毛,纺毛线外,更是领着一群妇人做起手工活儿。
那是她发家的老本行。
牙刷,香皂,调料包,火锅奶茶,驱虫香包……
从吃到用,从小到大,凡是她能想到的,都好似要一股脑塞进草原里。
沈河对此没什么反面,只是擦剑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当他用深沉的目光注视自己时,宋绵竹总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她确实拿对方当朋友,可毕竟血脉中隔着种族,大晋有她的家人,只此一条便不可轻离。
沈河想要改变草原,想要推着牧族前行,从某种角度来看,是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然而她太渺小了。
她熟知上下三千年历史,才愈发明白个体力量的微弱。
她在永宁办图书馆,开慈幼院,办专科学校,要教孩子们各种学识,为得便是博一个美好未来。
而这需要的时间太长,她等不起,牧族也等不及。
小姑娘不由生出种鸵鸟心态。
沈河的目光中有着太多期盼,而自己承受不住这种期盼,她远没有对方想的那么厉害。
大年三十。
黑漆漆的夜空被篝火映上霞彩。
妇人们早备好吃食,脸上挂满喜悦的笑容,端着马奶酒四处给人倾倒。
而宋绵竹的碗里向来只有奶没有酒。
她像是只小猫,嘴边留下一圈奶渍,朝笑话自己的大嫂嫂伸出小脸,撒娇般让对方替自己擦干净。
有位嬷嬷送来一叠炒腊肠,不停朝二人竖起大拇指。
草原上有各种肉,可做法却极单调,哪里比得上大晋人会吃。
过年前,在宋绵竹强烈提议下,她们可是准备了不少年货。
腊肉,香肠,熏羊腿,小姑娘甚至吃上了久违的牛肉干!
羊奶不醉人,可周围欢愉的气氛,却还是让她不由感到飘乎乎。
听着耳旁传来的歌声,虽不知其意,但大抵能明白其中的希冀。
宋绵竹往后一倒,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
没有想象中的舒适软和,就好像,身处的这个地方,也没有她想象中般美丽。
荒原终究是荒原。
也不知得经过多少岁月的变迁,才能蜕变成印象中繁荣茂密的大草原。
眼前忽然多了道黑影。
在黑夜的遮盖下,白日里透光的眼眸,似要与周围融为一体,渐渐沉沦。
小姑娘不高兴挥起手:“让开让开,别挡我看星星。”
沈河在旁坐下,手在她眼前一晃,宋绵竹立马自觉爬了起来。
“嘿嘿,烤羊腿,真香。果然什么吃腻了,都是骗人的,我觉得我还能再吃一只!”
“你呀,永远是嘴上过瘾,肚量小,先吃完这一只再说。”阮娴点点她额头,被妇女拉去跳舞。
温婉小意的大晋女子,在经过多日的相处后,似也能把羞怯与体统抛之脑后,与热情的外族姑娘,手拉手围着篝火转圈。
宋绵竹嗷嗷两大口,吃得跟小猪一样。
还抽空抬头捧场:“好,嫂嫂跳的真好看!要是别同手同脚,就更好看啦!”
沈河眼里闪过笑意。
这丫头好像从未在意过形象,简直比草原女子还要粗鲁。
可也就是这般真性情,方才不断想让人靠近,再靠近些。
“你刚才在想什么?”
“啊?”
宋绵竹傻傻转过头,却见沈河不知何时躺下,仰望那片她看了好久的夜空,低声呢喃。
“我躺在你家屋顶时,也曾于夜晚凝视星空,那时为何不觉是这般美丽。”
“嗐,咱大晋有句话,叫狗不嫌家贫,你觉得草原的夜空更美,我就觉得在太山那儿看最美。无非是心境不同,感触不同。”
小姑娘继续啃羊腿,啃得就剩根棍儿后,美美打了个饱嗝,心里默默补了句。
就像你在乔河村时,仍不忘为牧族汲取知识,而她虽在这衣食无忧,却还是止不住去想那个平凡的小山村。
沈河看了她两眼,很快收回目光,把所有情绪敛进心底,压平压死。
草原的夜空,他从小看到大,唯有此刻,方才觉得美不胜收,大抵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吧。
而在小姑娘心里,又该是为何人生出喜悦。
狂欢持续到半夜。
宋绵竹到底没抗住,悄悄溜进毡房中,钻进被子里,搂着阮娴呼呼大睡。
草原人是真抗冻,她比不上啊比不上。
这是她穿越后的第三个年,亦是离家度过的第一个年。
十三岁的小姑娘,在梦里发了脾气,指着少年哭哭唧唧。
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咱俩别到时再走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