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淮楼”,铁宗南呆呆地望着战鹰的尸体,听唐怒、沈月白讲述战鹰殉国的经过,众人悲恸无声,但凭泪水滚滚流落,对金人充满着刻骨的仇恨。
铁宗南轻轻推开窗户,望着碧空远尽的滔滔淮水,喃喃道:我错了么?是否早就该杀了完颜亮,五哥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泪水再忍不住喷涌而出…
良久,铁宗南方道:召集铁卫、鹰卫,由三哥、八姊亲自护送五哥遗柩去洞庭君山总部,暂葬于四哥墓侧…待战事了结,再召集各处弟兄前去总部祭奠…
沈月白星夜西返庐州。
斥候回报,王权主力已全线溃败,金军主力正向采石矶集结。
水长东与虎玉臣议定,虎玉臣、杨展帜、李横残部留守庐州,安抚附近州府,休整军备、招募新兵;
水长东、沈月白、龙少山、“太湖三义”之齐开山、蒋心志率“楚州军”,即刻南下,协助守江。
扬州之北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粼粼而来。
为首高大的白马之上,端坐一位四十左右的将军,方面重眉,全身戎装,腰畔斜挎宽背金刀,乃当今圣上所赐,威风凛凛,是为大宋禁军第一高手南宫霖。
身后八名禁军,高举黄旗:“太子出巡,闲人避让”…
一辆四马并行的银顶辇车缓缓行驶。
二、三百名甲盔鲜明的禁军,紧缀在辇车之后,枪矛耀眼,戒备森严。
辇车掀开一帘角,现出一个气质华贵的青年面庞来,他双目隐忍坚毅,正是代天巡狩的大宋太子。
辇车内另端坐两人,须发尽白,满面沧桑,年岁不知几何,却是武林中鼎鼎盛名的“南海双奇”,奉命保护太子。
太子略带歉意地道:为了小王,两位老人家不辞辛苦,小王不胜感激…
龙在野欠了欠身子:太子殿下言重了,龙老夫妇能与太子同行,是何等的荣光?
太子微微一笑:然而却也凶险无比。
符春慧道:太子冒生死之危,督战前线,老身甚为敬佩,若我大宋男儿皆有殿下之勇,故国山河何愁不能收回?
龙在野亦点头赞许。
太子殿下目现异彩:小王定会谨记符老之言…
太子问道:南宫将军,距楚州还有多少里程?
南宫霖牵缰立马,回首道:禀太子殿下,车辇已过宝应四十余里,离楚州约莫七、八十里,照此速度,明日午前可达。
太子道:可适当加速行程,本王的身子吃得消…
是,殿下…南宫霖轻轻一夹马腹,那马意会,四蹄启动,众人跟随南宫霖快马加鞭。
太子的辇帘并没有落下,他出神地凝望着外面,“双奇”的言语深深地震撼着他。
海陲之地的老人尚作此想,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他心中充满着收复中原的热切。
里下平原的秋光一望无尽,水乡处处,河沟交错,密如蛛网。
泛白的芦苇布满河岸,蓬盛的莲藕点缀在河中,间杂着数支晚开的莲花,渔舟划过,洒下一片轻歌慢语。
乡间小路上,几个顽童在学大人垂钓,低矮的茅屋,星星点点,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犬吠。
棉絮般的白云高挂于天,雁行阵阵,收割秋之长空,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展于眼底…
而今,金军的铁骑已然靠近,妄图占领这美景如画的万里江山。
不…我决不会让金人目的达成…太子的目光更加坚定:纵是拼却这七尺之躯,本王亦要和金贼周旋到底…
他喃喃道:我不会让太祖的基业,断送在我的手中…
“双奇”相视而笑:大宋的明天大有希望…
一片数里长的密林土坡在视野里绵延广布。
南宫霖放缓马速,高声道:前方密林名“卸甲坡”,坡长路窄,林深草盛,众人小心,速速通过。
“卸甲坡”原为修在密林之中的一条百年官道,后林木盛起,又传说有强人、野狼出没,便渐渐荒废。
但此路为南北最近的通路,可节省半天时间,若绕过此路,则需改为水路,沿运河逆流而上。
因此,还是有不少行商,二三十人结伴而行。
太子车队在辖下督巡,当然没有绕行的道理。
南宫霖居先,其余人马紧随而上。
最后一个禁军的身影消失,车队渐入密林深处,光影开始变暗。
巨木如伞,阴翳蔽日,只从树隙里隐隐射入少许光线,朦朦胧胧…
众人顿生戒备之心。
风在树林的顶梢摇晃着,发出庞然缓慢的涛涛之声,如钱塘的江潮。
树林寂静,踏踏的马蹄声忽惊起栖息的飞鸟,在树林里仓皇四逃。
霎时间,惊鸟引爆了整个树林,无数的鼠、兔、狐、獾窜了出来,发出“吱吱吱”的尖叫声,躲在树后惊恐的望着这些陌生来客。
这聒噪的声音更衬托出森林的寂静,禁军们禁不住握紧手中的兵刃,一种看不见的危险似乎就在前面。
“双奇”相视一眼,心有灵犀,“日月合修”功法应念而生,无形的真气瞬间布起,太子车辇形同铜墙铁壁。
车马继续向前,陈厚的落叶被人马踏过,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长坡已行进大半,远方似乎已透露出刺眼的光亮。
禁军们长舒一口气,消失了许多戒备,他们却不知道,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天涯钓愁”归楚侠,这个武林中最神秘和危险的独行刺客,此刻正潜伏在三十丈外…
当然,他的目标是大宋太子。
从北辽成功完成“斩酋”行动后,他又悄悄潜入宋境。
对耿京的刺杀没有成功,红花婆婆率领的杀手团虽给“江南盟”造成重创,然亦全军覆没。
刺探到大宋太子代天巡狩的讯息后,他星夜兼程,经过一番计量,决计把伏击地点选在此处。
“卸甲坡”即将安全通过,应是卫兵们最松懈的时候,一个南宫霖,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刺杀大计,若此行能够建不世奇功,“讥察司”在朝中的地位将会大大提高。
杀机骤起…
南宫霖从马上遽然而起,金刀出鞘,飞身迎向灰色人影…
禁军们训练有素,虽惊不乱,只听一声大喝:结队,保护太子殿下~
禁军们立刻行动,盾阵形成,刀枪出鞘,一杆杆寒森森的长短兵刃顿成枪林刀山。
“砰砰…砰砰…”二人已在空中交换数招,南宫霖落于马下,身形微微一晃,那人亦落在三丈之外。
南宫霖心中微惊,甫一出手,便知此人武功之高,在自己之上,若没有“南海双奇”同行,今日势必不能讨好。
仔细打量来人:头戴竹笠,压住半张脸型,从肩上垂下的白发,知其年岁在古稀之上,一身灰衣,修裁合体,他体形颀长,布满杀气…右手持一五尺钓杆,玄青颜色,竟似合金打造。
南宫霖心中一动:尊下何人?
那人取下竹笠,皱纹虽已爬上眼角,却依旧能看出他昔日的绝世风采,他眉目清晰,长须舒朗,年青时定是个美男子…
他神情落寞,轻吟道:
浪迹天涯恨未休,青竿八尺江海游。
垂纶误中矾楼里。君钓江山我钓愁…
“天涯钓愁”归楚侠?南宫霖讶然道,果然是他,“钓翁”!
南宫霖无惧于色,朗声道:不知“讥察司”首座驾到,有失远迎!
尊架前来,莫不是寻找左、右使?语含讥讽。
归楚侠眼中厉芒一闪,呵呵一笑:大统领好犀利的词锋,不知你手中之刀,能否如你口舌一样?
南宫霖昂然道:试过便知…金刀平端身前。
好…归楚侠声到人到,挥杆一点,疾中刀背,一阵悠悠的金属之声在密林里弥漫。
这厮好雄浑的内力!南宫霖心中如是想,手下却没有放松…
“十八路斩魔刀”经他使出,非同小可。
刀风急厉、摧枯拉朽,附近的树木纷纷倒伏,这霸道的刀气似乎要将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全部斩除…
归楚侠却轻松应对,一一化解。归
楚侠高声道:禁军第一高手,果然好身手!
归楚侠的竿法更是精妙,使作各种兵刃,刺、点、戳、扫、砸、撩,诡异异常…
二人约斗五十余合…
归楚侠见禁军们张弓搭箭,太子又近在眼前,不愿再和南宫霖多作纠缠,决定突施奇招。
归楚侠的八尺钓竿,常作五尺,用作平时兵刃,另有三尺,隐于竿中。
南宫霖正全力招架,哪想钓竿又暗器般射出三尺来?
仓促不及,登时中招,身形直飞出去,被树木阻住弹回地面,已然受伤。
他以刀拄地,踉踉跄跄地站起。
归楚侠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南宫霖,他的目标是辇车中的太子…
当先几名禁军将士暴喝一声,身形飞起,齐向归楚侠而来,俱都身手不弱。
归楚侠哂笑一声,钓竿轻挥,一根银丝破空而出,发出“嘶嘶嘶”刺耳的声音,那几名禁军将士如同上钩的鱼儿,均被甩到或远或近的树上。
纵是这些禁军见多识广,亦从未见过这种“钓人”的功法。
归楚侠长杆一挥,银丝闪电般袭向辇车…
以他之想,辇车必然四分五裂,现出满面惊恐、簌簌发抖的皇太子来。
然而,银丝却似击在金刚墙上,竟震的双臂隐隐酸痛…
归楚侠不明原因,收回钓丝,身形闪电般向辇车扑来,八尺钓竿同时向辇车砸下。
又是一声闷哼,钓竿仿佛击在铜墙铁壁之上,震得他眼冒金星,“南海双奇”已然大成的“日月合修”功法,岂能被归楚侠轻易攻破?
归楚侠吃了暗亏,已知车内隐有绝世高手,他顿心生好奇。
望着辇车,他冷冷道:何妨妖孽,在此扮神弄鬼?
好一个无礼的小娃娃,竟敢辱骂老夫?
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车中传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不会记着老夫…
归楚侠一愣。
一声长啸,两条迅疾无比的身影从两侧车窗弹射而出。
太子心生好奇,这么小的车窗,“南海双奇”是如何做到?
席卷着漫天狂风,凌空里,两条银龙合作一处,“双奇”的“日月星龙杖”同时出手:“日月同辉”…
暗淡的林子霎时炫亮无比,仿佛日头就抱在怀里…
南海双奇出手。
归楚侠从未见过如此精猛的招式,那合二为一的银龙,张牙舞爪,正暴烈地向他当头抓下…
绝不能退…这是归楚侠的第一反应,那巨龙必将如影随形,不休不止。
楚侠气沉丹田,咬破舌尖,“九川钓图”所载的绝世奇功,应念而生。
他长啸一声,身形迎之而上,双掌连拍环抱:海纳百川,竟将那暴怒的龙影揽于怀中…
龙入大海,更加横行无忌,搅起滔天巨浪…
气浪翻涌,百步之内枝干横飞,现出一大片碧空来…
南宫霖伤得不甚严重,知归楚侠并未全力对付他。
太子早已下辇,被禁军们团团拥簇着,远远观看…
南宫霖向太子施了一礼:属下惭愧!
太子摆手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统领不必自责…
须臾之间,那边胜负已分。
“九川钓图”虽然玄妙,然比起“南海双奇”的数百年修为,归楚侠仍显功力尚浅,况且,“双奇”还有奇幻无比的缥缈身法加持,对付起归楚侠,他们游刃有余。
二老心意相通,一攻一守,一守一攻,配合无间,四、五十余合后,但见漫天杖影,已不见归楚侠的身影。
突然,一声痛楚的闷哼,杖影中,一条人影凌空飘起,如断线风筝,归楚侠面色惨白,手捂前胸,半倚在断折的巨树之旁。
杖影消散,“双奇”并立,白衣如雪。
为什么不杀我?归楚侠咳嗽出一口鲜血。
龙在野耸耸肩:你问她…归楚侠嘴努符春慧。
符春慧叹口气,道:老身听说过你…
年青时,才华横溢,冠绝京华,是矾楼的多情种子…
归楚侠面色一红,竟现过一丝羞涩。
不过,你对师师姑娘的感情,倒是真的,抛开世俗偏见,敢爱敢恨,这份勇气和担当,让老身佩服…符春慧由衷道。
归楚侠面露一丝感激的神色,这世上,终还是有人理解他。
就冲你这份数十年未变的真情…老身不杀你…
太子、南宫霖等与禁军们围了上来,归楚侠又咳嗽几声,望了望太子。
太子凤目一闪,并无怒气,他悠悠道:江湖之人,江湖之事,本王并不干涉…
龙在野叹息道:卿本良人,奈何做贼?无论如何,你是宋人!
归楚侠面露惭色。
龙在野道:岂能因儿女私情,迁怒于无辜之人?
归楚侠垂下头来,叹息不语。
龙在野接着道:适才你并未对南宫将军痛下杀手,一命换一命吧!
望你而今以后,能痛改前非,不再与故国为敌…你走吧!
太子挥挥手,示意归楚侠离开。
归楚侠身形摇晃,道:骤闻二老之言,如醍醐灌顶,楚侠知错,谢前辈不杀之恩…
复望向太子:太子殿下气度恢宏,谋勇兼备,以德报怨,宽以待人,假以时日,殿下定成一代明君!
归楚侠向太子、双奇、南宫霖深施一礼:楚侠羞愧,就此别过…跌跌撞撞而出。
望着归楚侠远去的背影,龙在野向太子道:老朽无礼,殿下不会怪罪吧?
太子道:前辈处措,甚合小王之意…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但愿他能改过自新,重头来过!
几名被钓走的禁军亦只是受点轻伤,无碍性命。
略作整顿,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