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笙对于能够重回学校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连午饭都用得比平时快了些。
周暮觉不由得道:“不急的。”
朝笙却说:“早些去也好。”
她搁下筷子,道:“劳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
周暮觉发现,她今日吃得不算太多。
对于大多数有身份的男人而言,他们的太太要十分体面,因此抛头露面的工作、上学全无必要。
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样的生活再优越,也是作为雀鸟而活。
父亲娶她作妻子,应也是真心喜爱的,但他依然无法赞同,会不自觉地替感到可惜。
青年的手指轻敲在桌面,阿柳微微俯身,问道:“少爷,今天的菜可还合心意?”
周暮觉回过神来,轻笑道:“自然。”
“这道汤很不错,再做一例,让太太回家后用些吧。”
阿柳点点头,朝笙确实今天只匆匆用了几口饭,她那瘦削身板,哪能扛饿。
朝笙没叫周暮觉等太久。
“我好啦。”
她扶着楼梯下来,裁剪利落的长裙微微贴着腿腹,上半身则是一件法式的米色阔领衬衫。
周暮觉看到她的长发如常盘了起来,但今天没用黑色的缎带束发。
对上他的目光,她有些不好意思:“先前在学校里便这样穿。”
周暮觉了然,旗袍是成为了“周太太”之后的选择。
她的美貌并不受服饰的限制,旗袍也好,洋服也好,各有千秋的动人。
这样的赞美并不能说出口让她知道,青年只是道:“很适合你。”
“我留学时,学校里的女生也兴这样的打扮。”
这句话是胡诌的,他那个时候学业太忙,无暇去顾及同龄的女子喜欢打扮。
对于一个从积贫积弱的国家出来看世界的青年,纵然自身有优越的身家,但周暮觉生不出罗曼蒂克的心思。
这样沉重的理由,便不足为人道。
司机已将车备好,朝笙走到周暮觉身侧,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吉普车驶在银杏参天的道路上,隐约可以看到青英大学钟楼的轮廓。
朝笙有些紧张:“可还有入学考试之类的?我是前年退的学,书本上学的东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你原就是正经考上来的,自然不必再去考试。”周暮觉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安慰道,“今天只要把手续办好即可。”
林朝笙在读书上确实很有天分。不过,对于她的父亲而言,让她去上大学,不过是为了给她闺秀名媛的身份再添上一点体面的包装,好在嫁人时谈得一个更高的价钱。
后面他破了产,匆匆忙忙逼得林朝笙嫁给了周鹤亭还债,因此书确实也不必继续念下去了。
这样的年代,能考上大学殊为不易,更别说还是一个女子。
但她的父亲也好,周鹤亭也好,都不在意。
而周暮觉并不能料想到。
青英大学原本叫明济大学堂,是清政府和教会共同出资办的,因此学校里有多为罗马风格或是中西折衷的建筑。
后来清廷亡了,这座大学变为海市的教育部主管,名字也变更为了青英大学,取青春英华之意。
吉普车没开进校园,学校里头人来人往,周暮觉让阿忠把车停在了外头。
“要去教务处,烦请太太带路。”周暮觉替朝笙拉开了车门,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朝笙被他逗笑了,朱色的嘴角微扬:“跟我来吧。”
他们并肩走在白石红砖的校园里,偶尔有赶去上课的学生从身旁跑过,投来匆匆的惊艳一瞥。
青年长身玉秀,仪表翩然,女子秀美婀娜,身姿绰约,任谁看都会暗叹一句登对。
毕竟光明晴朗的校园里,没人知晓这其实是一对“半路母子”。
虽然已阔别校园一年多,但朝笙仍能循着记忆很快找到教务处的位置。
她仰头望向白石外立面的教务楼,语带感慨:“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周暮觉笑:“很快就会习惯的。”
*
教务处的办公室里,穿着马褂长袍的年轻教师正处理文件。
听得敲门声响起,他几步向外,连忙拉开了门。
“来得这样早。”
周暮觉握上了青年伸出的手,温声道:“广厦,好久不见。”
冯广厦:“周行长是大忙人,理解理解。”
周暮觉一哂:“别拿我打趣了。”
朝笙好奇的目光落在了这两人身上,冯广厦松开周暮觉的手,看向了朝笙:“这位就是林小姐吧?”
“你好,冯老师。”朝笙的面上带着点紧张,态度十分的尊重,就像个有些害羞的学生。
冯广厦墨眉微挑,他三年前回国后,就一直在青英大学任职,对于眼前这年轻女子,其实是有印象的。
他侧过身来,请他们进去。
“先前暮觉很早就和我提过这事,我正好分管学籍档案,拟起文件来十分方便。”冯广厦从书柜上抽出几页纸来,“林小姐,你瞧瞧。”
“要是学籍没什么错误,在末尾签上名字,便可以了。”
“这么简单吗?”朝笙微愕。
冯广厦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圆眼镜,解释道:“当然。毕竟你曾经有青英大学的学籍。”
其实要办理好完整的手续,需要费相当大的工夫,但冯广厦欠了周暮觉太多人情,有机会偿还一下,便做得格外妥帖尽心。
朝笙低头,仔细去核对自己的资料了。
周暮觉将一把椅子推到了她身后:“坐着看吧。”又道,“我与广厦有事情要谈,可否等我一会?”
朝笙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没关系,那我正好仔细些看。”
冯广厦听着这俩人的对话,客气中居然还有几分亲昵。
稀奇。
他望向周暮觉,青年略略点头,示意他出去谈。
二人去了走廊,偶有学生路过,俱都和朝笙一般,态度恭敬的称了声“冯老师”。
周暮觉睨他一眼:“长衫马褂,十分可靠。”
冯广厦摆了摆手:“如今当了教师,自然要端着点。”
话是这么说,眼中却浮现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