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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黑莲花与君子(12)(1 / 1)


“刚出国念书那会儿,只想着脱掉封建古国的外衣,换上最新的西装。”

“初到法国,看什么都新鲜,觉得新世界可真好。”冯广厦望着这座并不算很大的校园。

在华国,青英大学已算是顶尖的高等学府,学科综合,但和西欧的那些学校,仍没有足够的可比性。

在这个停滞发展多年的国家,似乎什么都刚重新起步,什么都需要人去探索。

“闲话不多说。”冯广厦心里存着事,道,“雁峰的出版社在北平似乎遇到了麻烦,文葭已带着出版社的一部分原稿往南京去了。”

文葭是冯广厦的妻子,协助李雁峰出版社的翻译工作。

“总理都辞职了,北平的时局也稳定不了太久。”

“是这样。”圆框眼镜的后头,冯广厦眼带忧虑。

“他的出版社立在东交民巷旁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东交民巷是列强的使馆区。

周暮觉略略思索,道:“我先前在北平,生意做得尚可。你让他若有麻烦,直接去支行找人协助,不要强撑着。”

这群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青年,四散于广阔的国土,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文葭得了金陵女中的聘书,正好借此机会带着书稿去南京。只是雁峰在北平坚持了那么久,不是说舍便能舍的。”

“我明白。”周暮觉道,“但目光还要再看长远些。”

“学生时代,以为光凭一腔热血便可成事。”冯广厦叹息,“待到回了国,才发现一切都很不容易。”

“慢慢来,总会好的。”周暮觉终于露出笑来。

这一年是民国九年。

轰轰烈烈的民主运动在这片土地上兴起,新的革命思想指导着各种学社的成立,湘土之南,战争已有前兆。繁华如梦的海市,自北平归乡的青年风尘仆仆,继承了赫赫有名的通海银行,辍学了的年轻女子,捧着书再次回到了学堂。

长江两岸,不同派系的军阀为了“帝制”或“共和”对峙,国土南北,由一个青年牵头的新铁路即将要通航。

风云迭起的年代,个人的力量伟大也渺小,却终将随着浩荡的历史洪流,汇作壮阔的海洋。

但这一刻,春风吹过白石红砖的校园,新的时代才写下序章的第一行。

前路如何,谁也无法料到。

冯广厦笑着拍了拍周暮觉的肩膀:“当然当然。”

周暮觉微微颔首,又道:“她还烦请你在学校费心些。”

青年声音一顿,觉得在学校里称她为“太太”有些不合宜。

冯广厦点头,又状若无意道:“你的这位‘长辈’——以前可是学校里出了名的美人。匆匆结了婚,很叫人扼腕叹息。”

他没有提及,林朝笙出名的并非只有美貌,还有风流轻佻的性情,先前念书时,有几个男学生因她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闹到教务处。

青年闻言,淡声道:“背后论人,不算君子所为。”

果然,他并不知道。

但人总会变的,冯广厦心想,既然已经做了周家的长辈,以前的事情便也不必再提。

他连连作揖,道:“哎,是我失言。”

两人是认识了五六年的至交,一番玩笑,就此揭过。

朝笙轻敲了下门,而后探出身来:“资料我核对完啦。”

冯广厦问:“字签好了吗?”

她点点头,便见这青年笑道:“那便可以了。”

“今天麻烦冯老师了。”

“不碍事。”冯广厦见这二人打算离去,往前走道,“我送送你们。”

“现在正值阳春三月,校园里风光很不错,挺适合随意走走看看。”

周暮觉以眼神询问朝笙,见她亦无勉强之意,这才应下了冯广厦的相送。

冯广厦自然注意到了,不由得暗想,周暮觉与这半道多出的“长辈”关系倒很是不错。

*

此后,朝笙便多了一个继续学业的任务,并不用整日闷在家中。

早晨送了周家的两位主人出门,阿柳在家与丫头婆子们闲磕牙。

“现下太太也忙起来了,家里显得空荡荡的。”阿柳喜欢操心,一时间还不太习惯。

一个小丫头说:“太太是去念书了,多好啊。”

阿柳不太理解:“念书不就是为了有个体面的工作嘛,费那力气干什么。”

小丫头也答不上来,从她来周家起,林朝笙就是一位享尽优容的太太。

读完书回来,也依然是作周太太。

小丫头捧着脸思索,觉得阿柳说得有道理,但是如果可以,她也想去读书呢。

可惜她要供哥哥上学。

闲话絮絮,阿柳估摸着时间,快到朝笙和周暮觉回家的时候了,遂催促着丫头婆子们去做事。

于周暮觉而言,自朝笙回学校后,他多了个先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等很久了吗?”

朝笙上了车,看向正合上书页的周暮觉。

“老师拖堂了吗?”青年的声音很温和,并无等待的不悦。

“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你那位朋友的政治课。”朝笙说,“他可真健谈,从古希腊的民主选举能谈到了汉朝的推恩令。”

“古希腊的时间跨度可对应到周朝至汉,他若是想说,只怕能说上更久。”

“真是漫长的文明。”她拢了拢裙摆,坐了下来,“不过冯老师说得极有意思。”

“他口才很好,知识涉猎也多。”周暮觉说,“留学时他读的就是政治学。”

“你呢。”朝笙微微俯身看去,青年手中的书本是朴旧的黄色封面,上面印着篆书的《原富》二字。

她今天没把头发盘起来,只绑了一个麻花辫儿,白色的珠花缠在发尾,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这样学生的打扮,比起沉闷哀寂的深色旗袍更合适她——尽管,那是为了,他的父亲。

周暮觉的思绪竟然有一瞬游移。

“我读的经济学。”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微微笑道,“这是严复先生十几年前翻译的。我在国外时读过原著,但读他的译本,启发也很多。”

“这就是所谓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严复先生的见解远胜过我许多。”他认真道。

朝笙却露出个笑来:“你能经营好银行,便已经很厉害了。”

其实经营银行与经营国家完全不一样,但听到她的夸赞,那种近乎轻盈的愉悦却完全不作伪。

两个人并排坐着,司机发动了汽车。

引擎声里,周暮觉听得朝笙又道:“少爷,明日不必来接我,我与我同学他们约了一道出去。”

周暮觉微愣,不自觉想起那个傍晚,她仰脸笑着与人说话的模样。

但与从前的朋友继续交游,是他应该乐见的事情。

于是这青年忽略了内心升起的些许失落,温言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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