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已有的条件与线索,几个衙门各有分工。刑部与都察院依旧在审理有关的证人,大理寺负责走访死者亲邻,全部命案有三起,京城两起,别处一起,因此大理寺也分成了三队分别寻访,锦衣卫则在各个城中加紧巡查可疑之人。
官家的饭还真不是容易吃到嘴里的,王爷遇刺的事还疑点重重尚未下最终定论,这又叠上了下一个案子。然而乔兰芷并不知道,她前来京城的目的除张未清外,竟还有其他人知晓,她以为的莫测诡怪,这才只是个开始。
二月正中,夜来薄雨,一扫旧寒。
此时京城某座宅院的地下密室内,几盏油灯孤独地摇曳着。屋内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床边放置着两把椅子和一张茶桌。
两名男子的身影正对坐饮酒,其中一人头戴玉冠,气质不羁,歪靠在椅子上,而另一人则身披黑袍,坐姿端正,两人皆看不清相貌。
“行刺之事暂时不会查下去了,但也要小心谨慎。”
黑袍人回道:“只是未曾想到,他们此次竟上心了。”
“哼,看来久居江湖,你并不明白朝廷鹰犬的行事之风啊。亲王遇刺怎敢懈怠,那些散漫之态不过是做给你这种人看的,他们到底查到了哪一步,你我又如何知晓。”
说罢,此人慵懒起身,却因突然的醉意脚下一个不稳,双手猛扶住桌子,将上面的酒壶震倒摔碎在地。片刻,他缓缓抬头,身体微微前倾,低声对那不动声色的黑袍人道:“大理寺那个新来的女捕快,先别动她,免得节外生枝。”
黑袍人眉头微蹙,眼底流出一丝不快,对面之人只是轻笑几声,转身出了密室。
翌日,京外石县。
石县盛产原石,可以说是聚集了最多赌石之人的县城,全国各地的石头商铺也都会来此进货,此地可谓堆金积玉,就算是最普通的人家,也是富贵骄人。
石县是第一起命案的事发地,死者正是此地最大的赌石商铺“藏玉阁”的大掌柜贾玉贵,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已经迎娶了十五房小妾,而正是在与第十六房小妾洞房时,惨遭杀害的。
大理寺已在此地查访数日,当地人对贾玉贵的评价无什么特别之处,绝不让利、乐善好施、财大气粗、一掷巨万……这些的确符合一个富裕又好施的商人特点,但从一些年纪稍长的人口中,还了解到了贾玉贵年轻时的一件事。
贾玉贵刚过束发之年,便与本家几个兄长到南方倒卖茶叶,一年下来,竟比卖石头还挣得多,当时引得不少人都随他们下了南方。不过几年之后,他们一行人在路上突遇强盗,不光被抢夺了钱财,还死了不少人,包括贾家几位领头人。回来的贾家人用剩下的钱财安抚了那些遇害者的家属,随后重操旧业,不出几年又在石县混的风生水起。
“难不成是当年遇害者家属心里放不下,所以杀了贾玉贵?”萧九话刚出口,便急着摇头,“都这么些年了,之前为何不杀他,而且与其他地方的案子也对不上啊。”
石县衙门被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填满,县令方元启也刚上任不久,一开始便对此案一筹莫展,若此案不解,他这个新县令在成群结伙,以石为尊的石县,恐怕难以立足。
方元启扫了眼颓靡不振的大理寺众人,轻咳几声:“诸位远道而来,方某这几日都未曾好好招待,不如今日便到此为止,方某请诸位到石县最好的酒楼歇息歇息?”
这等美差没人不愿,众人面面相看,蠢蠢欲动,却无一人敢开口答应。他们是来查案的,若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去告发,说是收受贿赂,那便得不偿失了,大理寺可不是没被人倒刺过。
方元启有些难堪,正不知如何化解时,乔兰芷慌忙打圆场:“方县令为此案已数月奔波不停,恐怕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不必再为我们操劳了,待案子了结之时,大理寺定然会向石县讨一壶美酒。”
其余人也应和了几句,此事便算是过去了,但方元启的面上却不见得多愉悦。
过午,他们便去往了下一个查访的人家。这户人家有两人多年前跟随贾家倒卖过茶叶,却也不幸在那次强盗之祸中遇害了,只剩下一对祖孙相依为命,贾家为表歉意,一直养着祖孙二人,每月都会送些钱来。这户人家大门紧闭,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开门,正要离开,附近一位老人出来说道:“直接进去便好,家中只有一耳聋的老妈子了,她听不到敲门声,她那孙女前些日子为给她求药,听信一术士的鬼话,去了蓬莱。”
说罢,老人还摇摇头喃喃自语:“肯定是受骗了,真是个傻姑娘,谁劝都不听。”
方元启愕异:“既有骗子在我石县行骗,为何无人报官?”
老人瞧了眼方元启:“那大人得去问问被骗的人了。”
方元启即刻向身后之人吩咐:“快去寻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乔兰芷都替方元启感到头痛。
家中失聪老太似乎还有些痴傻,他们没问出什么来,真不知那姑娘让这样一位老人独自在家是如何放心得下的,大概也是无奈之举吧。
回到石县衙门,他们收到了在京城案发地寻访的大理寺衙役寄来的信。信中提到,京城两起案子发生当晚,附近百姓都听到了几声奇异的鸟鸣,巡夜的锦衣卫回想起那几晚的情形,却都说不曾见过什么怪鸟。
石县靠山,飞禽居多,即便是寒冬腊月的夜间,出现鸟声也并不稀奇,然而问题出现在“奇异”二字上,若真是什么奇怪的鸟发出的声音,应当会有人留意到,可他们在石县寻访的这几日,无一百姓提到过鸟鸣,难不成京城的鸟鸣只是巧合?
“啊……”方元启欲言又止,见大理寺的几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他只好解释道,“下官本想提议去询问一番打更的更夫,但忽然想到负责那几晚的更夫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乔兰芷叹了口气,“真是不巧。”
“是啊,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方元启也叹息道,随后他望了眼天色,"天色也不早了,几位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需要继续忙呢。"
"那好。"众人也觉疲乏,便一同告辞而去。
......
回到客栈,天空乌云压顶,狂风怒号,雷声轰隆作响,看上去像是要暴雨倾盆的模样,街道上行人纷纷躲避雨滴,一片狼藉。
客栈大堂内,萧九将手里的纸条揉成团,扔掉,转身看向窗外:"这几日总下雨。"
乔兰芷坐在椅子上,托着腮望向窗外,沉默不语。
萧九伸脚踢了踢她,问道:"乔霜,你怎么不说话呀?还指望你能想个办法,怎么看你这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乔兰芷回头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你想要什么办法,我只是在想,是否都太过巧合了?"
“怎么说?”
乔兰芷摇摇头:“这种感觉说不上来,不知从石县,我们还能不能再挖出些别的东西来。”
“太晚了,困了。”
众人实在撑不住了,纷纷打着哈欠回房,只剩乔兰芷一人依旧望向窗外的骤雨沉思。
这雨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停,但一大早,客栈里便没了乔兰芷的踪影,客栈的小二只说她整夜未眠,并嘱咐若有人问起,便说自己出去随便转转,不必担心。
乔兰芷在暗中早已打听到了去世更夫的住处,自从看了京城来的信,她便也想深入探探这鸟鸣之事,但萧九、陈六之辈,他们当差这么久整天只是混吃等死,未必慎重做事,反倒会嫌她疑神疑鬼,从而使案子进展缓慢,因此只能先瞒着他们只身前往了。京城那边的衙役已有了新线索,她可不能垫底,若在此案上能大展拳脚,今后在去大理寺的卷宗室也会容易许多。
打更人的家人还未完全从痛苦中缓过劲来,但还是将他们能说的都说了。更夫四十出头正值壮年,不过是个哑巴。有晚还未到时辰,他便慌里慌张跑回家,他的手比划的飞快,快到家人看不清什么意思,越是这样他越急,越急越比不明白,一时气急便病倒了,去世前的几日他一直躺在床上。据家人们说,更夫应当是遇上了什么害怕的东西,旁人都说是撞邪了。
更夫遇怪事没几日,便发生了贾家惨案。
乔兰芷细细看了看更夫打更用的竹梆子,猛然瞧去没有异常,但仔细看却能发现上面有些较新的、很规矩的抓痕,这么有序的痕迹,绝不是无意间碰上的,以乔兰芷在山上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痕迹很有可能是飞禽攻击所留下的,可这痕迹又很轻……
更夫已下葬许久,当晚衣物也已烧为灰烬,唯一的线索只有这块竹梆子。
乔兰芷一回到客栈,便即刻写信给京城那边的人,让他们务必查看曾出现鸟鸣的地方,是否有类似的痕迹。若痕迹能对得上,那么石县的更夫兴许就是见了什么怪鸟才惊吓至身亡的,若不是,便只能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