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浓,月色熹微,雾气朦胧的街道上脚步声渐起,巡夜的十几个锦衣卫持火把有序走过,惊起了几声猫叫。
“嘶——真冷啊。”
“还好我出来前多穿了件衣服。”
“哎对了,明日指挥使便回来了,刺客那事我们推给大理寺,好像没告诉他,他知道后不会怪罪下来吧?”
“怎么会,这事指挥使想甩手还来不及呢,只不过碍于官职不好张口,再说了,皇上都没说什么。”
“话说,指挥使连过年都没回京城,他去干什么了?”
“那谁知道。”
谈话间,他们身后突然闪过两个黑影,进入街巷消失了。
领头的锦衣卫面色凝重,举手示意众人停下,而后缓缓转身,四下环顾后见无事发生,他们便继续前行了。大明律法规定,除巡夜与锦衣卫外,犯夜者皆将处以杖刑,即便是朝廷官员也不例外,因此无论什么缘由,只要被巡夜抓到就会挨板子。
待锦衣卫走远后,方才消失的巷口探出了两个头来。
“走走走,走远了!”
乔兰芷与赵黔长舒一口气,四下扫视一番,猫着腰急速跑向另一个巷子。
“这个时辰,巡夜的锦衣卫要轮班交接了,暂时不会来这边的,我们一口气跑过去!”
乔兰芷说罢,与赵黔交换下眼神,二人便朝那边映着银光的京河跑去了。
京河的冰还未完全融化,越是靠近,寒气越是逼人。
“这,这边来。”
再往西走,便要出城了,赵黔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土丘背面,扒开枯荣杂草,一座石碑赫然出现在眼前。乔兰芷吹燃手中火器,认出石碑上是“鬼道”二字。
赵黔在石碑上左右拍了几下,地面竟开始颤动,土丘从中间缓缓裂开,直到能过一个人身的宽度才停下。
“走!”
乔兰芷跟在赵黔身后进入土丘,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提前备了火折子,多少能照些明出来。脚下石梯有些湿滑,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在地,这时候只能尽量稳住脚下慢点儿走。
“快快快,快到了!”
赵黔突然加快脚步,乔兰芷抬头望去,见前方已不似先前那么黑,隐约能瞧见银光闪烁,应当是水。走近后她才发现,赵黔跑向的是一艘暗处的小船。他们二人将小船推入水中,上去后不用使浆,船顺着河流便缓缓朝下游漂去了。
看赵黔如此轻车熟路,乔兰芷问道:“你以前来鬼市,是来查案还是……”
赵黔没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这洞穴阴冷潮湿,河道狭窄低矮,乔兰芷朝水中望去,眼前只有漆黑一片,还真有些发怵,若她是自己来的,估计现在已经打退堂鼓了。漂了许久,洞穴逐渐宽阔起来,两壁也突然燃起了红灯笼,雾气缭绕的阴暗洞穴中,这抹赤色显得尤为诡异。
“哐——”
前方兀得传来铜锣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喊:“有客来——”
沉默良久的赵黔站起身,轻声说道:“我们到了。”
岸上并没有敲锣高喊之人,只有一座巍峨的石门屹立在此,望而生畏。门的最上方,是一个野兽张着大口、露出獠牙的石刻,两侧也各有图案,可惜这里光太差,乔兰芷没瞧出来是什么。
二人穿过石门又摸黑走了许久,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光线也逐渐亮起来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扑倒在了乔兰芷脚下,哀求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吧!”
乔兰芷还未搞清楚状况,这人便被追来的壮汉一刀削去了脑袋。乔兰芷惊得后退几步,下意识要询问那壮汉,却被赵黔拉至一边。
“这种事在鬼市时有发生,装作没看到便好,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嗯!”乔兰芷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赵黔竟然不口吃了!从进土丘开始,他便与之前有些不同,看来他与鬼市之间,定然有什么不愿开口的过往。
鬼市的确如想象中一般芜杂纷乱,街道两侧的摊子上,都是些外面从未见过的东西,摊主各个眼神诡怪,对前来挑货的客人没个好脸色,但客人还要对他们赔笑,否则客人求了几十年的东西,可能就因摊主的不满意便再也没机会得到了。
“这是我全部家底了,您就行行好吧!”身形瘦弱的男子手捧银两,跪在一个摆着各种瓶子的摊子前苦苦哀求。
“就这些?”一脸横肉,左眼一道疤的摊主睥睨道,“一半都不够啊。”
“我……我真的什么都没了,连房子都卖了,老爹下葬都没舍得花钱啊,待我用完药中了举,定然十倍孝敬您,您就……”
“没有就滚,别耽误大爷做生意!”
摊主猛踹了这人一脚,他捂嘴咳了几声,又爬到摊主脚下:“我还有,我还有个女儿,她长得貌若天仙,待我将她卖了便有钱了,我马上就有钱了,我马上就有钱了……”
他疯魔般自言自语,突然爬起来跑了出去。
鬼市的可怕之处,正是没有规矩来制约这些毫无人道、丧尽天良的行为。假货不会有人查,人也可随意杀害,若一个地方做何事都没有惩罚,那么人最暗的心思,便会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来。
鬼市并不是很大,但在这样妖魔鬼怪混杂的地方,寻一个未曾见过的刺客又谈何容易。
“你以为,刺客会藏在何处?”
赵黔摇摇头:“不好说,不够此处有座邪栈叫心不忧,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探探。”
顺着赵黔的目光望去,前方是鬼市最高的一座楼房,目测有四层,每层屋檐下都挂满了红灯笼。
在去心不忧的路上,乔兰芷与一人碰肩而过,她回头望了眼此人背影,只觉身形与行路的动作都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心不忧与外面与外面那些客栈的配置差不多,可里面的光却同鬼街一样暗,不知在此处待久的人,眼睛是否还正常。心不忧掌柜是个长相娇艳妩媚的女子,她上下打量着面前二人:“找人、住店、吃饭还是?”
赵黔神色淡然:“二斤羊肉,两坛酒。”
“就这些?”
“就这些。”
“随便找地方坐吧。”
他们寻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乔兰芷四下环视,见这里每层似乎都有不同的用途。第一层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用来吃饭喝酒的;第二层有人捧钱乱窜,有人欢喜有人忧,像是赌坊;第三层外廊站着几个长相姣好、衣衫单薄的男女,估计是妓院;第四层偶尔有人进出,可能是客人住的地方。
“在这里,他们轻易不会伤害官府的人,但最好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这里有很多对官府恨之入骨的逃犯,只有官府派很多人一起来的时候,他们才会真正忌惮。”
他们要的羊肉和酒上桌了,乔兰芷闻了下,发觉这并不是羊肉。赵黔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吃这些东西,虽不清楚这肉和酒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但终归还是小心为妙。
方才那个戴面具的人也进了心不忧,乔兰芷盯着他的去向,见他与从楼上下来的同样戴面具的男子交谈了什么,而后二人便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是小郡王。”赵黔道。
“小郡王?”乔兰芷这才想起来那人为何这么熟悉,原来是那日的马夫,“你怎么知道?”
“你看他腰间那把翠玉柄的匕首,这是他从一个胡人富商那里弄来的,世间仅此一把。”
这把匕首果然世间珍宝,刀柄由整块翠玉制成,上面还有一颗硕大的银石,不知是否有别的用处,刀柄也像是珠宝铺成的,让人不免好奇里面的刀刃长什么样子。
“他是华阳长公主的小儿子方逸礼,兄长方廷瑜是当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小郡王自小便受家人的宠溺,整日只顾吃喝玩乐,他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也没人能阻止,只要长公主一句话,就连皇上都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兰芷心道:此人,果然不可得罪。
乔兰芷又朝小郡王那边瞟了一眼,谁知小郡王与那马夫正盯着他们,乔兰芷赶忙低头轻声道:“他们在看什么?”
赵黔的头也低下来,轻咳了下:“没事,只要我们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那就什么事都没发生。”
话音刚落,两个人影便坐到了他们对面。
一个轻佻的声音落入耳中:“大理寺的人?”
“参……”
“不必。”赵黔刚要作揖,便被方逸礼伸手拦下,“鬼市的人没有身份,你们来此有何目的,断案?”
方兰芷不知方逸礼底细,正愁不知如何回答,赵黔却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了对方。
“又是舅舅遇刺的事啊,看来这次相当棘手了。明日我大哥回京,若大理寺不好开口,我与他说说,让他派人协助你们?”方逸礼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笑了几声。
“谢郡王好意,不必再叨扰锦衣卫了,归属大理寺的案子,当由大理寺来断。”
“不必谢,舅舅是我的家人,这是我应当做的。”
谈话间,四楼房间突然飞出一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众人赶来围观,此人七窍流血双目怒睁,已然断气。赵黔上前将此人尸体查验一番,发觉他脖颈处的骨头已碎完,双臂皆往外翻转,应是与人斗殴受伤后被扔下来的。此事在鬼市不算稀奇,看完热闹人群也就散了,只有客栈掌柜一脸怨气。
“要打都给老娘出去打,还得老娘自己收拾,一群贱货!”
混乱之中,一道银光闪过乔兰芷的眼睛,她寻光扫去,见一弯刀隐秘于人群。王府门前的刀痕与那副画冲进她的脑中,此事来不及耽搁,她赶紧跑出去追那把刀,但还是晚了一步,刺客与刀已经无影无踪。
那人应当没注意到他们,这样最好,一方面能确认刺客就在鬼市,另一方面也没有打草惊蛇,他们回去也可以好好商讨捉贼的对策。
追他出来的赵黔喘着粗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