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人出了鬼市,天便飘起了细碎小雪,待天亮时已是地白风色寒,将夜晚留下的脚印全部覆盖。
没想到这雪竟下的没个时候,至此已经整整三日。
大理寺内,乔兰芷、萧九和陈六三人围炉而坐。
“有两个法子。”萧九朝门口瞧了瞧,低声说道,“多带些捕快将所有可疑之人围堵拿下,或者不要打草惊蛇,确定刺客的身份后,趁他不注意慢慢靠近,然后一举拿下!
乔兰芷沉思片刻:“我们在鬼市所见,真不告诉少卿大人吗?”
陈六使劲摇摇头:“你们二人做的事,可别将我哥儿俩带上,官府的人若没上级手谕不得私自去往鬼市,出了事是要自己负责的,况且又是宵禁后躲着锦衣卫……哎呀总之若让少卿大人知道了,肯定没好果子吃。”
乔兰芷也没指望这俩胆小怕事之人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看来还是得和赵黔商量才行。这时她才发现,从昨日起便不见赵黔的身影了。
“赵黔去哪了?”她问道。
萧九拿木棍戳了几下火炉里的碳,漫不经心道:“开张了呗,来了个大案子,据说死了不少人,都惊动三法司了,凡是京城内的仵作,都被调去刑部了。”
“看来的确是个棘手的案子。”乔兰芷突然想到了什么,“赵黔之前经常去鬼市吗?”
萧九、陈六放下手中的东西互相对视一眼,俨然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
陈六喝了口茶:“这在大理寺不是什么秘密,两年前,与他相依为命的师姐去鬼市查案时失踪了,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变得结巴起来。他人本就沉默寡言,自那以后,更是几天说不了一句话。他隔段时间就会去趟鬼市,定然是去寻他师姐下落的,我们也都装作不知道。”
“赵黔的师姐也是大理寺的仵作?大理寺不是从不招女子吗?”
“谁说的?”萧九一脸惊异,看向陈六,“大理寺何时有这么个规矩了?”
陈六摇了摇头:“哪有这规矩。”
怪不得那日第一次进大理寺,这的人见了她无一惊愕,原来根本就没有不招女子的规矩,可张未清为何要骗她,难不成是认出她的真实身份来了?乔兰芷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既然张未清并未戳穿她,估计也还在怀疑,他们已有十三年未见面了,只要她不主动承认,张未清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一阵喧哗,他们三人也出去看热闹,只见院子内的衙役已经围了个圈,将手放在嘴巴上神情惊讶,看来事态很严重。乔兰芷从他们身后挤进去,入眼的是一具趴在雪地上的血淋淋的尸体,有几个胆大的凑得近些,将这尸体正面朝上翻了过来。
“啊——”
众人见尸体正面后,皆一脸错愕着往后倾倒。这尸体被人挖去双眼、割下了舌头,四肢呈惊恐状僵硬蜷缩,死前定然受到了惊吓。
“快去刑部禀告少卿大人吧!”
几个衙役跑出了大理寺,剩下的依旧围着尸体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
“今早来时还未见这尸体,看这样子不像是自己跑来的,怕是被人有意丢进来的吧。”
乔兰芷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一边细细查看这尸首。除了尸体躺着的雪地被浸了大片血迹外,若是仔细瞧,还能在不远处发现已被新雪覆盖了的,星星点点的血。
顺着这些熹微血迹寻去,乔兰芷一路找到了大理寺最西侧的墙上。若是没猜错,尸体便是被人从这里丢进来的。
“这是什么?”
听到呼声,乔兰芷返回到尸体旁边,见一人正从尸体胸口里掏出本书来,他刚翻了一页,便有个书签一样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羊肉二斤,两坛酒。”
当书签上的字迹被读出后,乔兰芷的心猛地揪起来了。“羊肉二斤,两坛酒”,不正是那晚她与赵黔在鬼市“心不忧”点的菜吗!
乔兰芷再去看那尸体,却觉眉眼与鼻子有些熟悉,她将那夜在鬼市遇到的事想了又想,发觉这尸体正是求药卖女的瘦弱书生!
既然小郡王知道他们是大理寺的人,那么鬼市里定然还有其他人也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正如赵黔所说,鬼市里有许多对官府痛恶至深的逃犯,今日之事,定然是他们来示威了。
午后,乔兰芷又听闻了另一件事。有个秘密查案的锦衣卫前几日在鬼市被人杀了,尸首也是被挖去双眼、割掉舌头扔到镇抚司的,看来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乔兰芷有些后怕,若不是那晚她与赵黔从鬼市出来的早些,或许今日被丢进来的便不是那书生,而是他们二人了。
王爷遇刺一案的期限还剩下五日,若无法入鬼市,又如何捉住那刺客?乔兰芷想了整整一夜,大理寺因为两个头儿都不在,因此搁置了抛尸之事,但她不信镇抚司就能将此事置之不理,更况且死的正是他们的锦衣卫。
看来此事,定然要与镇抚司交涉了。
因查铖王遇刺一案,不少锦衣卫是见过乔兰芷的,从他们口中打探事情并不太难。锦衣卫对于抛尸之事果然一个个义愤填膺,可那被杀的锦衣卫虽是去鬼市查案的,但并没有上级手谕,只能算私事,更称不上因公殉职。
锦衣卫与大理寺一样,人基本都被调去查最近那个大案子了,手头上的案子能放的都暂且搁置了。本以为可借此事跟着锦衣卫到鬼市缉拿刺客,没想到还是落空了。
乔兰芷从萧九那听说过,若非大案,鬼市的手谕基本拿不下来,因此许多官府人员只能这样隐藏身份,秘密去往鬼市,可如此忠良遇了险却无处伸冤,官府不管辖鬼市,致使鬼市的气焰愈燃愈烈,最终只会酿成大乱。不知朝廷执意如此,只是在坚守太祖定下的规矩,还是另有其因。
乔兰芷在外面游荡了许久,宵禁前才回到客栈。若抓不到刺客,她便没理由留在大理寺了,可她一人又如何敢再去鬼市,更何况又有人因她丧命,这已给大理寺带来了麻烦。
转眼已到深夜,即便吹了灯,乔兰芷还是横竖睡不着。正闭目冥想时,窗外突然跑过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她知道定然是巡夜的在追什么人,便有些好奇将窗户打开了条缝隙,还未看到什么,另一扇窗子猛然从外撞开,紧接着便有个人稳稳跳了进来。
她惊呼:“谁!”
屋内黑,什么也看不到,此人寻声一把捂住乔兰芷的嘴,另一只手将她禁锢住,防止挣扎时惊来外面的人。
“待外面没人后我便离开,绝不为难你。”
如此慌乱之态,此人声色却平稳如常,乔兰芷也是习过武的,从此人方才的身法、警惕性与力道来看,定然是个身手不凡之人。
待外面没了声音,此人的手也从乔兰芷身上拿开了。
“好汉,若你随我到鬼市办件大事,我便不将此事告发锦衣卫,如何?”
此话一出,乔兰芷便后悔了。她如今真是病急乱投医,全然忘记考虑此人是凶是恶,若他不答应也就罢了,若被他杀人灭口了可如何是好。
此人愣了片刻,竟出乎意料地回答:“好。”
未待乔兰芷应答,此人便拉着她一同跳下窗子,直奔城西。乔兰芷心中有些忐忑,师父曾告诫过她:世间芸芸,唯男子之心最不可测、男子只言最不可信。此人知道鬼市是个什么地方,又与她素不相识,仅仅为了不被告发,又怎会答应她这种请求。
乔兰芷大惊,心中默念:“完了完了,怕不是去鬼市做妇幼交易的人贩子!”此时二人已到京河岸边的土丘,回头已是来不及,乔兰芷也只好赌一把了。
入了鬼市,乔兰芷才小心打量起此人。
他比乔兰芷高出一头,只露出双眼睛,其余的都被覆盖在黑色斗篷之下了,瞧不出什么。
“你来鬼市要做什么?”他问。
“我……”乔兰芷知道在这里不能暴露身份,“寻个人,寻个……”
“鬼市不是随便来的地方,此次只因我有用你之处,若是换了别人你便出不去了。”
乔兰芷没听出他话中的别意,但至少能确定他不会伤害自己。二人不再搭话,但四只眼睛都十分认真且谨慎地搜刮着这里的每一处。看来此人能答应来鬼市,也并非因为乔兰芷的条件,而是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这。
乔兰芷忽然意识到,若那个杀害书生和锦衣卫的人,看到她又来到鬼市,会不会再杀个人抛尸大理寺?想到这里,她不禁懊恼起来,如此严重的后果她早该放在心上牢记的,为何每次一着急便会如此愚钝!下次这种事,若自己冷静不下,就该找人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各式各样的兵器,外面都见不到的,不来看看吗?”
听到前方摊主的吆喝,乔兰芷二人下意识看过去,入眼的正是一把双刃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