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车速慢了下来。
应该是一条山间便道。
汽车拐来弯去很崎岖。
女孩已经关掉了导航。
因此,我不清楚到哪儿了。
但能听到溪水的潺潺涓流声。
我猜,就是廖母看到人皮的那条溪。
又走了一会车停了,女孩开门下车。
她哼着小曲,朝着后面走过来。
蜈蚣“嗘嗘嗦嗦”,不知窜哪去了。
后门打开,女孩将我提了出去。
眼前是个靠山小村,也就十几户人。
后面是阴森森的丛林,十分偏僻。
夜光下,隐约可见数间旧瓦房。
这是湘西农村中常见的木瓦屋。
不过,这个村落显得出奇安静。
夜幕之下,整村都没一缕灯火。
别说鸡鸣狗叫,虫子叫都没有。
因为没人居住,房屋阴暗毫无生气。
这就是个无人村,居民全搬走了。
女孩的车,正停在一间瓦屋前。
院子里挺干净,没有鸡鸭牲畜痕迹。
晒谷坪没硬化,都是硬实的泥坪。
一排石板,从院外直通堂屋正门。
屋子古朴不陈旧,原始不落后。
女孩下了车,打开了堂屋门。
木门吱呀着,在黑夜里传出挺远。
女孩提着我,随手将我扔在堂屋里。
农村的这种堂屋门槛挺高,大概一米左右。
不讲究的农村人,会在堂屋喂点鸡鸭啥的。
小鸡小鸭小狗,这么高的门槛跑不出去。
这样,堂屋就变鸡舍鸭笼,脏不脏别管。
湘西农村老房子的门槛高,是有原因的。
早年都兴土葬,尸首难免埋到邪地化僵。
乡里闹僵尸,这个门槛,能防那玩意。
僵尸脚不能弯,这种门槛蹦跶不进来。
这就跟新疆那边的蒙古包的门类似。
门头低,僵尸不会弯腰,也进不来。
这不,我被扔在堂屋,也跳不出去。
关键被她妖术禁制,变得格外笨拙。
只能乖乖的趴在屋角,一动也不动。
我很快注意,女孩家竟然没电灯!
她打开门提出个风灯,摆在桌上。
然后划燃火柴,将风灯点燃。
火苗晃荡,屋里亮了起来。
听得“啷——”的一声。
蜈蚣从屋顶暗处,爬了进来。
又是震响,变成铜壶在灯旁。
女孩坐在门槛上,拢了拢头发。
她望着我,令我头皮发麻。
“别怪我……”
说着,打开我身份证看了看,含笑又说:“丁简生吧,可不能怪我,是你命中注定的。”
说着轻念:“天杀你、地杀你,不是我杀你,脱了布衣换锦衣……来世,投个好胎!”
早年,孃孃待客杀鸡宰鸭,就会念类似咒语。
这个时候被她念出来,令我毫毛直竖!
那时,孃孃跟她差不多,充满了歉意。
可孃孃是杀鸡,她要将变狗的我给杀了!
而她的歉意,竟然比不上当年的孃孃!
这就是个杀人无数,心如蛇蝎的巫女!
她竟奢望这些咒语,消除她罪恶!
这是多么的荒唐和无知!
说实话,我凌乱了!
从没想过,有如此凶残的女人!
而且面目庸俗丑陋,让人厌恶!
正惊恐她笑了,自顾说:“哦,其实你没来世了……六翅会吃完你身体,吞噬你的灵魂,也不能转世投胎了……没办法小哥哥,命该如此、是你自找的,怪不了我哟。”
她浮起得意和愉快,貌似很享受这种杀人的前奏。
这个变态,在若无其事的给自己,消除歉疚……
不不不她没歉疚,这就是她杀人的习惯!
果然,她若无其事的又说:“你想,不去桃子洞惹六翅,我去哪找你?然后。你不苦苦追来找我,我也不会将你带来喂六翅。既然你招惹六翅,又一直追着不放,再让你活着,就是对大家的不负责……总之你自找的,不能怪我啦懂嘛。”
我绝望的后缩着,想驳斥她杀人的荒唐理由。
可是,只发出一声声轻柔的狗叫……
或许,她已经完全将我当成了狗。
人在杀狗时,能有几分怜悯?
女孩走过来,之前那样,提起了我。
飞天蜈蚣现出原形,衔起风灯跟了过来。
女孩推开堂屋的后门,走进漆黑的后院。
后面靠着屋后壁,摆了一排细口深坛。
有几个颇为巨大,比普通坛子深多了。
女孩说:“先在这呆着,等会去个好地方。”
她说着,提着我朝靠后的深坛走去。
这坛子一人多高,肚大口小容量大。
飞天蜈蚣很兴奋,飞上窜下只嗡嗡。
女孩将坛口盖子拿开,将我扔了进去。
我重重的跌在深坛里,摔得差点背气。
坛口一下就被封住了,坛内漆黑一团。
我用爪子试着想攀爬,根本滑不留手。
这就是一个有腻滑内壁的幽深大坛。
它充斥着浓重而奇怪的腐败气息。
天知道这坛子是用来装什么的。
那种味道极其邪乎,中人欲呕。
从她肆无忌惮对我说的话来推断。
我相信,这里不知害了多少无辜。
这个恶毒女巫,一直用人喂蜈蚣!
她很快会弄死老子,给蜈蚣吃掉!
也许,这坛子就是她用来害人的!
正在这时,蜈蚣振翅声一下消失了。
四面安静下来,隐约传来人的说话声。
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就算被关在坛里,四下动静也能听清。
有人由远而近,一个男人喊道:“十七妹、十七妹!十七妹是你吗?”
苗女没应,那个男人又说:“不是十七妹,那……是蓉妹子来了?”
“七爷爷是我!孃孃没回来,是我呢我的七爷爷!”
女孩显然是躲不过了,亮开嗓子应了一句。
于是,堂屋开门声音,女孩显然迎出去了。
两人在屋外说了几句,推门又进屋来了。
男人有年纪了,问道:“小蓉啊,你孃孃呢?”
“哦,好像去了云南。七爷爷你都搬新屋了,怎么过来了?”
“听着有汽车声音,所以来看看。这不你回家了,从哪来的?”
“还不是怀城过来,顺便回家歇几天,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呢。”
“别到处跑,没事瞎乱跑什么?整村的人都搬出去了,就你俩守着老屋场。牵肠挂肚的,害得我也不安稳。你俩可别搞事,出了问题、别怪我不讲情面……尤其是你!”
老支书的话云里雾里,听得我一头雾水。
但段小蓉显然对他颇为忌惮,陪着笑说:“瞧你说的七舅公,我也不是小孩子,会那么不小心?搞什么事,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我孃孃啊!放心吧,支书大人七爷爷!”
“我放心……就不放心!还不知道你俩?寨子几代人,好不容易……才没了放蛊嫌疑,可别再惹事!再捣乱,别怪我赶你俩出三十峒!”
“不会!哎呀七爷爷,敢给你脸上抹黑吗,都是一家人好吧!”
“还知道一家人?等哪天你孃孃,在家里喂鸡再说吧……切!”
“呵呵七爷爷,正想逢墟去捉几只鸡崽来喂,放心吧您!”
“放心?对谁都放心,就对你不放心、尤其你孃孃不在!”
“什么啊七爷爷,我老老实实的,怎么不放心了!”
“不对……哪次来你都拿话呛我,今天有点不正常!”
“什么啊七爷爷!孃孃讲好多次,要尊敬……去哪七爷?”
“去屋后看看,留着那么多坛子,不会又折腾什么吧?”
“哪里七爷爷……后面黑灯瞎火没灯,别去了!”
“吱——呀!”
堂屋的后门一响,被推开了。
老支书显然推门过来,准备查看了。
我浮起一缕侥幸,在坛子里狂叫起来!
可惜,我被封在坛里,没能折腾多大动静。
老支书朝这走来,说:“哪来的狗叫?怪了……不都搬了吗?”
“野狗,你听这声音小,估计离这挺远七爷爷,野狗!”
我拚命用爪子扣坛壁,但声音更轻微了,坛壁太滑。
老支书应该打着手电,一个个翻坛子查看究竟。
我大喜,索性不再挣扎,安静下来。
就等老支书,翻到我这个坛子来!
坛子不多一个个翻,很快就过来了。
但就在这时,屋前传来一阵狂风!
我一愣,明白是飞天蜈蚣在作怪!
果然,老支书停止翻坛子了。
“什么动静?这天色,哪来的风?”
段小蓉赶紧说:“没风,七爷爷你听到刮风?”
她这么一说,老支书更怀疑,转身朝前走去。
我绝望的叫起来,但根本无法阻止老支书。
轻微而不明来历的狗叫,这时算什么呢?
他应该听出这股风蹊跷,要去看个究竟。
我放弃了挣扎,一下瘫倒在深坛里。
如果段小蓉能在这养大飞天蜈蚣。
至少成功的瞒过了七爷爷无数次了。
或许老头对蛊有所了解,甚至深恶痛疾。
但在她们的掩饰下,应该从没露出破绽。
像我这样,已经被扔进坛子的变形小狗。
就算被人发现,也逃不过固定的结局。
也许,就是个要喂蜈蚣的小丑罢了。
没错,老支书被成功的忽悠回去了。
四下又安静下来,坛中死般寂静。
我安静了,浮起极度的绝望。
变回人,已成遥远的奢望。
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良久,“嗡嗡”声出现。
一道光从坛口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