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于詹家众人、牧释、白故而言,形势愈发不利。
千百目光聚集之下,詹彦心中暗叹,但也只得前迈一步,向着杜同裕说道:
“不知杜先生为何不早日登门相告,也好让詹家搜查凶徒的线索更多一些?”
詹彦言至此处,仿若自觉不妥一般,续道:
“在下失言,杜先生本就没有相助詹家的义务,杜先生莫怪。”
言辞间,詹彦已是不得不默认,杜同裕同样见证了詹公与凶徒的争斗。
他现在必须要尽可能地显露公正,如此若是遮掩真凶的事情暴露,方才有机会将詹家摘出去。
杜同裕闻言一笑,拱手道:
“詹家主客气了,杜某本也想登门将凶徒线索告知,但在下所知的,那位颜先生尽知。”
“我本以为颜先生是一位仁义之士。”
“但不想……”
“啧啧。”
杜同裕话至此处,看向牧释的神色显露些许鄙夷。
牧释并未理唔他,只是漠然相视。
杜同裕停顿了几息,接着说道:
“颜先生与那位白公子拿出了半截指节,指认是尽央谷所为。”
“而杜某用以指认的证据,却是一瓶血,乃是当日凶徒败走之后收集。”
终于,杜同裕在坐定当日在场的身份之后,立即便显露真实目的。
他便自怀中取出一口锦囊,与装有詹公贴身玉佩的锦囊相同,这空锦囊同样能够封锁遮盖气息。
此时此刻,詹家众人以及牧释、白故,皆是紧盯着锦囊。
他们不觉得有人会刻意寻死,而且是带着家族一同寻死。
所以他们猜测,或许这位杜同裕的意图,同样是栽赃某一势力。
若是如此,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此时,相比詹家众人以及牧释的盘算,白故的选择则多一些。
他之前见到了一位朔胧同胞,也由此产生了一个很是激进的念头。
只是这个想法……
只要杜同裕指认的并非真凶,那么一切都可周旋。
场间,此时杜同裕已是将锦囊打开,伸手抓取到了其中的物什。
锦囊虽只打开了一个豁口,但偌大的府院之内,顿时逸散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随着锦囊的褪去,一只同样内外明彻的琉璃瓶逐渐显露。
正如杜同裕所言,琉璃瓶内盛装着夹杂泥土的血液,还兑有许多防止气息流失的药液,使得血液所蕴含的阴冷气息得以留存。
这股阴冷的感觉,与当日“伏”字坠牌之上的气息,简直如出一辙!
眼前的这位杜同裕,竟当真举发真凶!
府内这些权贵之中最为雍容、威严的几位,霎时便周身寒毛倒立!
真相往往披挂着着莫名的魅力,当他只是以一种可能性出现时,便会令人义无反顾地去印证。
在这极短的瞬间,即便琉璃瓶都未完全脱离锦囊,少数的几位名宿,便瞬间便抛去了之前的种种疑惑。
一个完全符合逻辑、情理的选项,出现了!
与此同时,詹家众人以及牧释,此时心中已是翻起了滔天骇浪,疯狂的思索着对策。
然而或许正因为他们知晓伏教的可怕,心中已是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思绪。
而作为小辈的詹清衿、詹明承,虽然并不识得那股阴冷气息,但却也是预感到了什么,关心则乱之余,心中满是无力感。
与他们相比,白故此时的思绪无疑更为顺畅,不由想起之前生出的念头。
但白故毕竟是外人,心中虽然有了主意,但却有些犹豫。
何况他的办法,还尤为的激进。
于是白故稍等了两息,见牧释与詹家众人仍无动作,而杜同裕几乎已是完全剥去了琉璃瓶外的锦囊,眼看便要出言。
已经等不得了!
杜同裕决不能开口。
詹家、牧释全部束手无策,那只能由他铤而走险,放手一搏!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杜同裕身上,而白故却是极为隐秘地,向之前看到的朔胧同胞打了个手势。
“你不是颜先生!”
只见白故一声暴喝,吸引在场众人注意,同时周身衍息激荡,右拳直直地击向牧释面堂!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太快,不仅在场众人来不及思考,连牧释也有些不明状况。
电光火石间,牧释目光一闪,直面白故威重势大的一拳,并未躲闪,任由其轰击在面堂之上。
嘭!
随着一声闷响,牧释仿若措手不及般被击退半步。
再看去,牧释原本易化为颜世之的面容,已然变了模样。
原本苍白的肤色黯淡了些许,也有了几分血色。
这般变化于脖间最为明显,喉结上下两种肤色对比,让人一目了然。
然而牧释并非露出了全部面容,他的上唇往上被氤氲雾气遮盖,令人看不清内里。
随着这般变故的发生,场间立时大哗,许多修士不约而同地豁然起身。
呯!
同一时刻,随着众人目光都转向牧释,一声金铁撞击之声蓦然惊起,随后便听杜同裕一声惨呼,横飞向牧释。
原本杜同裕的位置,此刻正立着一位中年男子,其双掌熠熠生辉,耀目非常,显然便是他一掌将杜同裕击向牧释!
这名男子攻击杜同裕的瞬间,便将其掉落在地的血瓶捡起,纳入怀中,将其气息掩藏。
另一旁,杜同裕虽竭力止住了去势,但氤氲雾气遮掩面容的牧释,却是早已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之际,动身袭向杜同裕!
“贼子好胆!”
“竖子找死!”
数声暴喝响起,场间数十人暴起攻向中年男子,其中便有詹彦。
同时更多的修士以及各式息术,纷纷电射攻向牧释,也有意图保下杜同裕者。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白故只觉得场间陡然光华乱流,衍息四起。
缠纠混杂的各式威压,直令他心脏剧烈跳动、鸣响。
诸般乱象之中,本不该有人关注白故,毕竟他只有第一境,泛不起任何浪花,无论后续事态如何发展,都最适合留个活口。
然而,有一位修士却是例外。
他瞥向白故的目光,有那么一刹那,布满了怨愤。
这名修士祭出一缕曦芒,佯攻向牧释。
曦芒比之息术而言威力并不强,只是出手快速,是修士再普通不过的攻伐手段,但正因此,才更容易让人忽视。
这道曦芒夹杂在众多曦芒之中,被牧释单掌一挥,顿时随同其他曦芒一般,迸解四散。
只是过程之间,这缕不起眼的曦芒悄然改变了方位,快若电闪般狠狠撞击到白故身上!
这一击,直将白故撞飞二丈有余。
白故突然遭受攻击,令得整个场面都是一滞。
虽仅仅只是一道曦芒余波,但能够在牧释挥掌下尤未消散,显然不是第一境铸骨境所能承受。
詹家众人,特别是受白故祛秽之恩的詹清衿,此时皆是瞳孔微缩,神情无比震怒。
纵使是牧释,也是万险之际回望一眼,心中不忍叹息。
然而下一瞬,只见毫无声息躺在地面的白故,陡然直直地坐起身来。
只有他嘴角缓缓溢出鲜血,证实他刚刚确实承受了一记曦芒余波。
其实若非此前修复了部分微骨裂纹,实力完全恢复,气血充盈,白故还真不一定坐得起来,估计要昏迷过去。
然而如此一幕,却令场间再次因白故,而极短暂地定格。
一个铸骨境小修士,竟扛下了这道在场之人挥出的曦芒余波!
詹清衿此前在左前院见识过白故远超普通金熙微骨的力量,对于现下这般抗击打能力,也是勉强能够接受。
但詹明承却在这一瞬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地看着坐于地面剧烈喘息的白故。
你这是铸骨境!?
不远处,方才刻意针对白故的那名修士,此时也是显露惊容,但其眉宇之间,更多的却是厌恶。
他正要谋划再次出手,却蓦然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回望去,只见一张熟悉而又布满警告的面容。
“李……”
他失神之下开口,但只说了一个字,便不敢再说下去,同时也打消了再行对白故出手的念头。
就在众人关注白故之际,只听杜同裕一声惨呼,而后便见一抹缥缈的灰影掠向白故。
灰影正是牧释,杜同裕此时已被他抗在了肩上,似是昏了过去。
看其模样,似乎打算带着昏迷的杜同裕乃至白故,三人一起逃走?
重伤瘫坐在地的白故悚然一惊,这怎么逃?
束手就擒虽然后续麻烦,但总好过出人命,这牧释是不怕死,还是自信能逃走?
这就是六峰的作风吗?
匆忙之间,白故只看到了牧释嘴角的一抹血色,下一瞬便感到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随后便见牧释将杜同裕摞在白故身上,一同扛在肩头。
“贼子,你逃不了!”
“城内万千修士,你如何逃?”
各式攻伐息术之间夹杂着断喝,而牧释只是沉默着加强了氤氲雾气遮掩面容,扶摇而起,飞驰向城外。
无数光华擎起追逐,一时间似是升起无数白昼流星,令得城内凡人惊诧不安。
此时此刻,詹彦早已擒下袭击杜同裕的中年男子,将其交给族老看管,而后与万千修士一同追逐牧释。
以詹彦的速度,很快便跻身浪潮般的追击队伍前端,他高声喝言,声传百里:
“铭感众位助我詹家追杀贼子,但万请莫要伤了白公子!”
詹彦声腔激荡,隐怀如释重负之感。
此时白故虽然处于昏迷之中,但少年出其不意的一拳,终究是保下了詹家。
其实白故也并不仅仅是为了保詹家。
如今正值朔胧积蓄力量的最后阶段,可由不得任何势力搅动风云,因此伏教可不能公之于众。
乱世的序章,当由青天舟横渡垠沧揭开。
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