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缺乏从头来过的勇气,并且死到临头才会幡然悔悟。”卢恩就人性的弱点发表了自己深刻的见解,“也许这也是件好事。”
莫西莱尔对他的前半句话表示赞同,却不明白他后半句话里的“好事”是指什么。她整理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提出了自己的下一个问题。“你们原先要去哪?”
“海德要塞。”卢恩搔了搔头,“其实我们原先要去曦光城的,但是进城要付钱。我们没有钱,所以就只好继续往前走了。”
“钱?”莫西莱尔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第一次因为迷惑而眨巴起眼睛。
“在末日里旅游也得花钱的。”卢恩摊了摊手,“我曾诚恳地询问守卫能否以我的英俊支付入城的费用,但那个粗鲁的家伙却用他脏兮兮的靴子在我的屁股上写下了否定的答案。”
“看来你挨得并不重。”莫西莱尔很努力地想要在她刻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但在努力了片刻后还是放弃了。
好吧,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也许对她来讲,学会像平常人一样地微笑远比碾碎几十只腐化巨兽要艰难。
“海德要塞在哪?”她低下头去用一支有着透明外壳的漂亮的笔在本子上记录着。卢恩趁着莫西莱尔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往那个本子上瞥了几眼,却发现她用的笔不是他所熟悉的钢笔,在圆润的笔尖上流淌出来的字也不是他熟悉的北勒斯文字。
“海德要塞在东边,大概离这还有几十公里的路。”
“曦光城呢?”
“森林的另一头,北面。”他在逃生舱内大概指了一个方向,但是莫西莱尔只能看见冷冰冰的墙壁以及墙壁上挂着的她的锡制水壶。
“曦光城离这远吗?”
“嗯。”卢恩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她在白纸上涂涂画画,勾勒出了一个丑陋但还算准确的简易地图——她是怎么做到的?
“噢,所以这里还是有人的。”莫西莱尔低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卢恩没听清。
“没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东面的桥是怎样一回事,你知道吗?”
“什么桥?”
“东面有一座断了的桥。一座很大的桥。”
“哦。”卢恩点了点头。
“哦?”莫西莱尔重重地咬着这个模棱两可的字,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摊开手掌,无辜地看着莫西莱尔。
“好吧。”莫西莱尔抿了抿嘴巴。
“那你们去到海德要塞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她很快就记好了她要记录的东西,接着抛出了她的下一个问题。
“买点吃的,买点用的——或者说是用‘讨的’——然后继续上路。”
“哦。”她点点头,“再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莫名其妙的回答让莫西莱尔抬起头来。她安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他会为她进一步解释似的。
“因为我们走不了。”卢恩平淡地笑了笑。他果然在为疑惑的莫西莱尔解释着。“其他大陆上的人们害怕裂隙中会有无法医治的远古烈性病毒——尤其是在如今没有神谕降下的时代——所以所有人都走不了。”
“港口、码头;空艇、热气球——还有裂隙产生后就在同一天内全部崩溃了的万维传送水晶——一切你能想象得到的通往外界的路径都遍布全副武装的士兵与战争机器。他们欢迎任何人进来——尤其是那些雇佣兵和不怕死的战地科学家,却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离开。”
他摩挲着下巴。“我敢打赌,那怕是泅水渡海的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耗子,那些巡逻的大炮艇也会将它炸到海底去的。”
看来现实的残酷比莫西莱尔想象的还要深刻无情。这些无耻的疯子是怎么忍心对无害的小动物痛下杀手的?
“你呢?”卢恩忽然这样问她。
“什么?”
“你光听我说了这么多事情,但我们却对你一无所知。”
莫西莱尔停下了手中的笔,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躲在还未散去的烟雾后面的男人。
“你想知道什么?”她的眼睛没有了白天的凌厉,而是在温和的灯光下展现出一种亲和的活泼的色彩。
“你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多远?”
“非常远。”
“门口的那个傀儡...”
“它的归属权完全属于我——如果你问我它站在门口是在做什么——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它在接下来的一天、或者几天里都将被用来维持这个舱室的电力系统。”
卢恩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起身礼貌地冲她歉歉身子,随后就准备离开了。
“过两天就是潮汐之夜了。”走到门口的卢恩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靠在打开的气闸边上,叹了一口气。“我们得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莫西莱尔被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刚刚低下去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潮汐之夜?”
“潮汐之夜。”他点了点头。“怪物的狂欢夜。”
“倘若你的煤灯在这几天的夜里突然熄了,不要犹豫,马上往我们的篝火边来。”他好像尤为忌惮某个事物,提醒起她来也显得有点支支吾吾的。
“那是电灯。”莫西莱尔一边指出他认知上的错误,一边认真地记住了他的嘱咐——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卢恩稍稍露出吃惊的神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亮的电力灯盏,这可与他印象中那些半死不活的被罩在大玻璃里面的实验性灯具截然不同——而且他原以为她会露出害怕,或者不解、疑惑之类的对未知敬畏的有关神情的,但是她只是点了点头——居然只是点了点头。
“潮汐之夜是什么样的?”她认真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严肃的学者。
“你会知道的,等它到来的时候。”卢恩叹了口气。他对莫西莱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当你开始流鼻血的时候,就是潮汐夜到来的时候。”
“哦。”她点了点头。
“我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莫西莱尔合上笔记本,侧头看向了自己捏着圆珠笔的冷的发白的指节。
卢恩闻言立刻惊讶地看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发现她脸上挂着的是一种很严肃很认真的表情——就和之前一样。
这颗星球尚有文明存在,她得想办法融入这里。
“在这里建立难民营需要政府的批文吗?”莫西莱尔忽然半开玩笑地问道。
“公国的亲王都已经翻船溺死在塔尼斯湖里了。”卢恩思索了片刻,大笑了起来,“这个国家已经混乱地不能再混乱了。外头到处都是趁火打劫自立山头的混球——只要你弄得不要太过火,我想应该就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噢,也就是说我可以当个有底线的混球。”莫西莱尔扬起了她的眉毛,似乎在为自己将来有回转的余地十分愉悦。
“别忘了你的烟蒂。”这位女士最后用笔头指了指地上那根烧到底的烟头。“找个烟灰缸、墙角或者别的我看不见的地方处理掉,不然我会亲自把它塞回你的嘴里。”
看来她确实是完全不关心潮汐之夜。
“对了,再给我一个那个什么镎蘼什么什么针。”卢恩满不在乎地把烟蒂塞到裤兜里。
“你要干什么?”莫西莱尔抬头看他。
“给一个小孩儿带的。”他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