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灯盏让卢恩想起了他曾去过的大都会——噢，那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可以抽一支烟么？”
莫西莱尔没有回答他，冷漠的眼睛里却透露着一种威胁的色彩。
卢恩的心底有一种预感，倘若他真的不知好歹地在她面前燃起香烟，那么莫西莱尔很有可能因为他的不敬与冒失将他撕成碎片。
但直到他慢吞吞地用火柴划燃口袋里的卷烟并将之咬到嘴中，坐在他面前的莫西莱尔也没有对他做出任何有危险含义的动作。
他手里的烟应该是自制的劣质香烟，因为那根干瘪的东西自点燃起就一直冒出吓人的滚滚黑烟。它的味道也如何不好闻，和下水道里那些死了大半年的老鼠相比只会好上一点点。
“你会得慢性咽炎是有道理的。”面无表情的莫西莱尔盯了他很久，忽然莞尔一笑，露出轻蔑的神色。“在我的家乡，只有那些彻底被击倒的废物才会依靠尼古丁麻痹意志。”
“是么？”卢恩吧嗒吧嗒地抽着闷烟，根本就不理睬她。莫西莱尔冷哼了一声。面对不受她待见的事物，莫西莱尔向来是表现地极其刻薄的。
“你忘了我刚才和你说过的话了。”她乐此不疲地用指节敲打着狭小的桌面，好像是在借助这种方式集中注意力，“你明明知道这种短暂的欢愉只会带来更长久的空虚。”
“你是说肺癌么？我其实不怎么在乎的。”卢恩叹了口气，却懒得再辩驳什么。
“给我一支。”她忽然向他伸出手去。于是卢恩在上衣的口袋里掏了掏，然后取出了一支递给她。
“你不抽？”卢恩看见她接过了软趴趴的香烟，却根本就没有点它。
“作样本。”莫西莱尔摇了摇头。“我没有吸烟的嗜好。”
“那还真是可惜。”卢恩叹了一口气。莫西莱尔知道他是在惋惜他那根皱皱巴巴的像是被人踩过的泡水蛋卷一样的香烟。
“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上面的。”她幸灾乐祸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怕。”他咧嘴一笑，指了指他踩着的地板，“你总有办法治好我的。”
莫西莱尔眯了眯眼睛，安静地等待他手中的劣质卷烟一点点地被消磨下去。“抽完了？”
“嗯。”卢恩吐出了胸腔里的最后一团烟雾。现在他觉得好多了。
“待会别忘了把你的烟蒂带走。”她看向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的烟头，似乎是对对这类东西十分反感。“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在缭绕的烟雾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从哪来。”
“你问的不对。”他摇着他的脑袋，以一种让人咬牙切齿的速度缓慢地咀嚼嘴里的文字。“我们来自许多地方——就像我来自北邦联阿瓦提丰，巴布斯则来自巨人山脉北部的小山村柯克恩一样——但是从大体方向上来说，我们都是从北方来的。”
“呃...因为黑潮——或者虚空浪潮，或者别的你愿意叫作的充满神罚象征名字——它最早是在北帝国出现的，所以——”他摇头晃脑地跟一条软趴趴的弹涂鱼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必须得往南跑啊，不然就得死在里面了。”
“关于黑潮，能给我更多的信息么？”
卢恩盯着她仔细打量，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我知道的不是很多。”他叹了口气，“大概就是怪物和风吹不散的奇怪的雾组成的东西吧。迷雾是从大裂隙出现后才开始蔓延开来的，然后就有人发现迷雾笼罩的区域不仅潜伏着可怕的异界怪物，并且还会出现许多叫人啧啧称奇的现象。”
他盯着头顶的灯盏，开始回忆起他以前的见闻。“除去对生物体的转化作用，迷雾的浓度在达到一个阈值时还会产生大量以假乱真的幻象：它们可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毫无逻辑的人物剪影，一些早就消逝在时间长河中的古代城市的蜃景，甚至有可能是一整片取代天穹放射黑光的古老海洋。——这些都是我在科学报上看来的。”
“一些学者认为这是异界磁场的‘光学衍化作用’，但也有一些神学从事者认为这是上神赐予凡人的仁慈启示——他们曾为此在科学报上大吵一架，最后却谁也没有说服谁。无论探讨的结果如何，至少迷雾有一个特点是科学与神学都认可并且毋庸置疑的：迷雾里很危险，非常危险。”
“你刚才提到了‘生物体的转化’，什么叫‘生物体的转化’？”莫西莱尔敏锐的抓住了他长篇大论中的关键词。
“迷雾会逐渐腐蚀区域内的生物——从神智与肉体上。一般而言，尸体是最容易堕落转化成怪物的，随后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与绝望的人类。”卢恩瞥了她一眼。“当一块地区的生命完全被腐蚀堕化之后，我们便称这片地区为‘黑潮之地’。”
“除了用无穷无尽的怪物吞噬一切，这也是黑潮推进的主要方式之一。”他咧嘴苦笑了一声。“吃人的怪物还能用人命拖延，但心灵上的打击又如何抵御呢？”
“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听，我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他看起来有些忧郁，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我们总有一天都会疯的。”卢恩大笑一声，“然后在磁场的作用下变成一坨软趴趴的蠕动的肉虫。”
莫西莱尔挑了挑眉毛。她才不会变成肉虫，那也太讨人恶心了。
“你的意思是只要在迷雾的笼罩范围内就会出现幻听或者幻觉么？”
“嗯，待得越久越严重。”
她挑了挑眉毛，因为她至今还没有出现感官幻觉的症状——也许是因为她初来乍到几日还不足以使磁场的影响具象化？——所谓的异界磁场又是什么？莫西莱尔不喜欢完全未知的事物。她很讨厌有事情能够超脱她的掌控。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走？”莫西莱尔不能理解他们为何不在黑潮爆发的初期就早日南下——刨去一些因为过于靠近大裂隙而无法逃脱的居民，大部分的普通人应当是有足够的缓冲时间用来收拾家当远离迷雾的。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登山露营的邻居因为坊间的流言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忽然告诉你大陆要毁灭了，”他笑了起来，但是眉毛是悲伤地耷拉着的。“你会选择像个普通人一样继续你稍有波澜的生活，还是决定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一样抛弃你花了几十年才取得的一切背井离乡亡命奔逃？”
莫西莱尔觉得他是在分享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