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的事。”玉山涟挥挥手,看透了松田父亲隐藏在严肃外表下的柔软,他对待这位长辈的态度也轻松起来。
“您一大早就去进货了吗?”
“嗯。”
两人的对话就如此结束,平常的仿佛是多年熟人——除了词句中的敬语。
“日出之时”咖啡馆开门很早,六点半便开始营业了,据松田丈太郎说是为了给那些上班族和学生党提供早餐。
确实,即便今日仍然是周末,但七点开始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有学生也有白领,一个个神色倦倦却不得不让自己清醒起来,纷纷点了咖啡。
然后学生便趴伏在桌子上,趁着温柔的晨光开始一日的学习,而白领则掏出电脑开始苦哈哈地加班。
难以想象的是在福山美绪来之前松田丈太郎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当,连身后一直跟着的松田阵平也看的一愣一愣的。
他自离开小镇去城市上高中开始便很少与父亲相处,之后进了警校成为了警察更是聚少离多——在他牺牲前,已经有两年不曾与父亲见过面了,两个羞于表达自己的男人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
松田丈太郎今日的眼睛有些肿,好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老客,或者说朋友还调侃他是不是昨夜的神奈川拳击赛看的太晚了。
松田丈太郎瞥了他们一眼,没做声——他根本不知道昨晚比赛的结果,因为他没看。
这位上了年纪背部开始不可避免有些驼下来的老人,尽力在行走活动间让自己的身形保持职业年龄时的板正,可玉山涟注意到他总是会偷偷轻锤腰背。
他就那样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店内,也不过分关注玉山涟。玉山涟为了能让松田阵平能多陪他父亲一会,便坐在了最靠近松田丈太郎的地方。
“这个老家伙年纪一大把了还不歇歇。”松田阵平偷偷在松田丈太郎托起箱子时扶了一把,让松田丈太郎疑惑不已这东西今天怎么那么轻。
“有我的抚恤金还不去雇个人来帮忙……真是的。”
松田阵平嘟嘟囔囔,完全不像玉山涟刚认识他那样是个潇洒不羁的男子,反而愈发像暴躁啰嗦的老头。
“咳咳,其实。”玉山涟从口袋中取出一张银行卡,“你父亲没有拿走这张卡。”
“哈?”松田阵平立刻走过来翻了翻银行卡,眉毛紧皱,“这老头傻吗?他连我办公室放的一支笔都拿回来了不拿抚恤金?”
玉山涟沉默,萩原研二苦笑着也不说话。
松田阵平内心其实很清楚,松田丈太郎不愿领这笔钱,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唯一的儿子已经死去了而已。
——哪怕他牺牲已经三年了。
“小孩,早饭。”在三人怔愣的时刻,松田丈太郎端上来一份牛奶和面包,“你们年轻人应该更喜欢这个吧?”
邻居正在上国中的孩子看看自己的套餐又看看这边,颇为不服气地叫喊:“啊松田爷爷你好偏心啊,我们都没有草莓酱和小番茄呢!”
松田丈太郎好笑地在走过去时狠狠撸了一把那孩子的头:“吃你的吧,再吵吵你就回家吃你妈妈的黑暗料理!”
唔松田爷爷威胁小朋友!国中生愤愤低头,为了躲避妈妈那黑暗的“爱心套餐”,他忍!但是……
国中生看着前方那陌生男孩的背影,不禁好奇到底是谁啊还能得到“铁面无私”的松田爷爷的优待。
偶然间他看到那比他大一些的男孩侧头看窗外风景——嘶……
青年的侧颜恍若天人,那双浅淡的眸子反射出窗外的阳光,美好不似真人。
好吧,原来松田爷爷也是颜值党啊。国中生服气了不再为自己感到不平,正常正常,要是他,也会给这张脸的主人多一些草莓酱吧。
玉山涟不能在这里多待,他只有一个周末而已,除了松田父亲这边,他还要去神奈川区拜访萩原家。
但是……
玉山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特定人群是有过分的善心的。比如乖巧的小孩和独居倔强的老人,而松田丈太郎恰恰属于后者。
“松田先生。”玉山涟走到还在忙着结账的松田丈太郎面前,对方从鼻腔中“嗯”了一声,冷峻苍老的面孔侧向玉山涟,那双黝黑的眼睛看起来古井无波。
然而玉山涟体会的到深藏在之后的复杂。
玉山涟摸了摸口袋,将那张银行卡递给松田丈太郎,松田丈太郎一下子像是被刺到弱点的老虎,脸色不可控制地沉了下来,下意识推拒。
“不,这是松田哥的意思。”玉山涟将银行卡坚持递到松田丈太郎手中,
玉山涟并不在意那些世俗的框架,以他原本的打算来看,不如让松田阵平直接和他的父亲对话,即便这件事本身超出了常人理解的科学范畴,但玉山涟相信,松田丈太郎是能够接受。
但松田阵平拒绝了,或者说,他也在纠结,而纠结后的结果便是不与父亲见面。
见面了又能如何呢,松田阵平无法保证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时间。现在这样的状况只能说是老天眷顾,又或者是他松田阵平从哪个时空裂隙里偷来的幸运。
可是若哪天老天要把这份幸运收回去呢?那时父亲会不会面临更大的打击?既然松田阵平在三年前就已经牺牲了,那么如今便没必要让他的“复活”打乱在世者的生活。
所以这就是松田阵平不愿让父亲知道自己“返魂”的原因。
玉山涟看着松田阵平攥紧的拳头,最终在内心叹了口气,决定尊重他的意愿。
“这是松田哥用他的工作换来的,你应该收下,这才是对他职业和……和牺牲的肯定。”
松田丈太郎愣住了——少年的这番话其实没什么新意,与曾经目暮十三和其他警察与自己说的并无不同,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阳光莫名温暖……
——温暖到仿佛儿子就在自己身边,就贴着自己的身侧,和他小时候那样喜欢靠着自己的手臂,以满眼的崇拜看着自己。
松田丈太郎的眼神缓和下来,先前那被触怒的神情消失,他伸出遍布着茧子的粗粝手掌,握住了少年手中的卡。
他想,他应该释怀了。
时隔三年,他终于说服自己承认了儿子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