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那么坚持,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松田丈太郎很想语气柔和一些,但他做不到——他已经很久没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讲话了,他不知道怎样说话才会不吓到他们。
“实不相瞒,是因为您的儿子我才过来的。”
松田丈太郎的嘴一下子抿成了条直线,像是要发火。但一对上那孩子清澈的眼睛,他却怎么也装不了发火了。
秋夜的蝉在最后凄厉地鸣叫,像是要在这院子里消耗完生命之火才化作养料而融入泥土。却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它这小小的存在也能成为别人生命重要片段里头的背景音。
“嗯,所以又有什么事?”
松田丈太郎憋了好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事实上他一早就有预感,所以下午才会避着这个孩子,企图让他错过自己而乖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只是没想到这个姓玉山的孩子那么坚持。
目暮十三是他唯一有联系的警视厅警察。三年前那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家伙试图安慰自己,都被松田丈太郎打发了,只有目暮十三这个小子腆着脸每逢放假过节来看他,一来二去也不好再断了交往。
今天早上他突然提起有个孩子打听了他的住所,似乎是想来拜访他。
松田丈太郎知道自己儿子不可能会有一个这么年轻的好友,所以这孩子大抵是听了“松田警官为救市民牺牲自己”的故事,所以不远万里过来想打听些消息好回去完成什么课业吧。
但这个下午玉山涟的一系列表现,都让松田丈太郎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也许我该好好和他谈谈……
“其实,我是受松田阵平先生所托,要把这个交给您。”
松田震惊地看向玉山涟手中的纸张,在看清第一行字的瞬间就想将东西从玉山涟手里抢过来,但终究还是想起来自己目前的处境,放弃了吓老爷子一跳的想法。
实际上,之前松田有接过家里的台式电脑,但半小时之后又说没事了,满脸抑郁地离开了书房。
萩原研二反手 卖了兄弟,告诉玉山涟松田这家伙本来是想给自己的父亲打一封信的,却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我觉得小阵平应该还是想把信给伯父的,但是……”
于是玉山涟当着萩原研二的面直接把松田打好又删除的文档给恢复了,并且直接联通打印机给打了出来。
哦,他是个家,所以很遗憾地给文档开了防丢失模式,刚好家里又有打印机,所以……
这边,松田丈太郎愣愣地接过纸,看到第一句便读出了这是来自已过世儿子的口吻。老爷子坚毅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嘴角和指尖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阵平……”
但松田丈太郎并不是个会表达情感的人,在知道继续看下去便会在客人面前丢脸后,他果断合上了纸张,塞入外套的内衬口袋中。
松田丈太郎站起来,动作里却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家里还有间客房,你一个未成年就不要出去乱跑了,直接住我家吧。”
松田丈太郎匆匆给玉山涟打开了房间,其余洗漱用品都没交代,幸好玉山涟早就做好充足准备自带了。
松田阵平没和玉山涟先去客房,他跟着老爷子拐进了主卧。玉山涟知道他担心自己的父亲,故而主动让自己在松田阵平五米范围之内,站在了卧室外边等他。
老爷子很明显是进房间偷偷看信去了,而屋外的玉山涟和萩原研二也沉默不语。萩原研二的心情很复杂,看着松田伯父,他仿佛就看见了自己的亲人。
他一直不知道七年后再去打扰他们是否是正确的……
房间内并没有传来抽泣声,但有桌椅被碰撞的响动,随即就是桌上什么东西被推动,纸巾被从盒子中抽出的动静。
啊,松田老先生还是哭了吧。
玉山涟透过客厅的大窗子看向屋外,圆月已经悄然挂在了空中,那一片黑的有些发蓝的天空像是在酝酿着无尽的悲伤,任由清朗的月把银色的亮光洒落人间,在落地时却化作一把把银色利剑直直插入彷徨者的心脏。
如同松田父亲失去儿子一样,玉山涟也在很久之前失去过父母——但他很难感到悲伤,毕竟那时他还不记事。
很久以后的如今回想起来,他心情变得突然复杂起来。
良久之后趁着松田丈太郎不注意,松田阵平偷偷打开掩着的门,却在走廊撞到了玉山涟和萩原研二两人。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抱怨两人偷听,进而来缓解此刻凝重的氛围,但脸上的表情却难看到玉山涟不能与他对上目光。
“别说了,先回去吧。”
玉山涟带着两人进了客房,但就在那个瞬间,松田阵平踏进房门的脚步愣住了。
原因无他,那被布遮住的床头对面的柜子里隐约透露出熟悉的东西——那是他从小到大的奖状。
有小学时小手作的一等奖,也有在警察学校时格斗比赛的金奖——就那样陈列了满柜子。
松田阵平轻轻掀开布帘,那双黑眸瞳孔不断颤动。他的拳头捏的紧紧的,布匹被揪出一道道褶皱。
——全是他的“遗物”。
每一件都很干净崭新,父亲应当经常擦拭打理。
玉山涟没说话,他在房间的另一头假装正在看那些散落的书籍,而萩原研二也肩靠肩陪着他。两人都不愿意去打扰松田阵平——也知道松田阵平不愿他们看见他的软弱。
这晚玉山涟睡的很迟,一是松田阵平用了很久平复心情。二是他有点认床,松田老先生这里的条件肯定比不上自己家,所以玉山涟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醒的也很早。
虽然五小时的睡眠没有让玉山涟生出黑眼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精神状态不佳。
清晨灿烂的阳光将小院照的闪闪发光,不知从哪户人家溜出来沿着墙檐散步的小猫看着院子里眼生的青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并伸了个懒腰。
他的黑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毛茸茸的金光,虽然有些乱却没有很邋遢。
“你起那么早?”松田丈太郎搬了个很大的箱子进门,避开玉山涟想帮忙的手,看了看玉山涟的面色又皱起了眉,“昨晚睡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