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小姑娘回了宸王府。
在宸王府中,他虽然也只是个下人,但过得却比在奴隶贩子手中好多了。
而他的工作也很简单,那就是照顾一匹小红马。
阿勒苏知道这匹小红马是那个小姑娘的专属坐骑,所以每日他都会尽心尽力地把这匹小红马洗刷得干干净净的。
毕竟那小姑娘似乎喜欢穿浅色的衣服,若是小红马上的尘土把她的裙子弄脏了,怕是又要像那日一般哭鼻子了。
他们草原部落的孩子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所以那中原小姑娘和他熟络后,小姑娘便央着让他教她骑马。
阿勒苏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得像盛了一潭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都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扶着小姑娘坐上马背,为她执缰。
小姑娘几乎天天都会来学骑马,有时兴起还会教他一些中原语,每次离开前还会冲他甜甜的道一声谢谢。
她很聪明,没过多久便学会了骑马。他看着骑着小红马撒欢的小姑娘,又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学会了骑马,便再也不需要他为其执缰了。
他站在树荫下,有些怅然若失。
而第二日,当他再次看到小姑娘时,她旁边却多了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小姑娘仰起头娇笑着和少年说了些什么,少年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也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日光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如同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拓黄的边。
阿勒苏望着少年用来束发的镂空雕花金冠和那身袖口都镶着金纹的白色窄袖骑装,又敛眸看向自己身上那灰褐色的粗布麻衣。
阿勒苏默默地将身子往树荫中藏得更深了几分……
…………
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而当初的小姑娘却出落得发清婉动人,如同一朵被护在温室中的娇花。
那日她突然来到了马房,她那松松挽着的堕马髻上斜斜插着一支粉海棠发簪。
她身上穿的是霞影纱制成的衣裙,裙摆上还绣了无数朵紫色的小花。
她是宗姬,注定一生活在礼法的束缚中。
所以这些年来她总是私下来与阿勒苏说些不能与旁人说的悄悄话,两人的关系也多了分寻常主仆没有的亲昵,
阿勒苏见到她,敛去眸中喜色:“奴去为宗姬牵马来。”
她却摇了摇头:“不用了,阿勒苏,我今日不想骑马。”
她上前几步,示意阿勒苏伸出手来。
阿勒苏低下头,只见手心中放了几粒那用红纸包着的小块喜糖。
时间静止了几秒,他只觉得那几粒小小的喜糖重若千斤,还烙得手生疼。
耳旁传来她有些惆怅的声音:“阿勒苏,我要成亲了。”
阿勒苏将五指缓缓并拢,手中的喜糖红得像冬日里烧得正旺的炭火,团在掌中,似有炽热的火苗将他手心中的皮肤寸寸舔舐。
“是裴小将军吗?”阿勒苏明知故问。裴小将军便是那年那位牵着白马的白衣少年裴淮景。
她微微颔首:“爹爹和娘亲都夸他年少有为,成熟稳重。还说我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他裴家定不敢让我受了委屈。”
“阿勒苏,我会幸福的吧?”
少女站在他面前,她的眸中似有一池潋滟水光,长长的睫毛曳下道道拖影。
阿勒苏听着她这番话,他喉头一阵滚动。
少女一番话语中皆是宸王和王妃对裴淮景的溢美之词。
可唯独没有她自己的想法。
那她呢?她也是想嫁给裴淮景的嘛?
可阿勒苏终究是将这番话深深埋进了心里,他死死攥住手心中的喜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眉眼微弯,脸上肌肉牵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宗姬一定会幸福的。”
…………
婚期已定,整个宸王府都是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婚事。
宸王府内喜气洋洋,宸王下令多赏了下人们一份喜钱。
阿勒苏攥着那绣着喜字的钱袋子,只觉得扎眼得紧。
而这场婚事并没有朝着众人期许的那样发展……
边关传来噩耗,大齐新君登基,御驾亲征突率大军犯边。
裴淮景的父亲与兄长浴血奋战,死守孤城不退,双双阵亡。
这下裴家筹办的红事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白事,裴淮景重孝在身,丁忧在家,需上坟守孝三年。
阿勒苏眼看着那喜庆的红被婢女们收了起来,重重压进了十几口大樟木箱子的底部。
直至那些让他喘不过来气的红消失殆尽,阿勒苏的心情也不如先前那般沮丧阴郁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卑劣到了极致。
竟以蝼蚁之身,肖想琼华。
————
这三年里,阿勒苏虽只是一名卑贱的马奴,但也能嗅到京中那山雨欲来之势。
大街上禁军的巡逻频次愈来愈频繁,上京之中不时便有达官贵要惹得大燕皇帝震怒,人头落地。
就连上京中的黄毛小儿都知道,大燕皇帝年岁已高却膝下无子,无数皇室宗亲都在图谋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晚年的大燕皇帝性情重猜忌而多疑,因为搅和进了夺嫡之争而人头滚滚,九族尽诛的大臣大有人在。
而就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裴淮景的三年孝期到了。
紧接着递到宸王府来的,是一份庚贴和当时两家互换的定亲信物。
她被裴家退亲了……
他不过一名区区马奴,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她的院子。
可他从她院中负责洒扫的几个婢女那里得知了她的近况。
她已经两三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天天看着那被剪得光秃秃的玉环哭得不成样子。
阿勒苏那深埋于心底的卑劣窃喜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是因为没能嫁给裴淮景而难过成这样吗?
他的心如同千百根钢针扎了进去,再用那尖头挑出肉一般疼,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想为她做些什么。
他要替她狠狠揍那个负心汉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