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苏虽在大燕待了这么多年,但骨子里属于草原男儿的热血便从未凉过。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阿勒苏凭借着不错的身手在一干护院的眼皮子底下成功翻进了裴府,
他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下定决心要好好揍裴淮景一顿给她出出气。
夜已深,裴淮景的小院中依旧灯火通明。
他抄起木棍蹑手蹑脚地挪到窗台之下。裴淮景所在的主屋窗户留了条缝,穿堂风一吹,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传了出来。
他借着窗户缝朝里面望去,只见屋内烛火晃动,床榻上趴着一个男人,正是裴淮景,而他身旁还有一个小厮正为他上着药。
裴淮景的脸色因失血过多有些苍白,他宽阔厚实,沟壑分明的背上却遍布着一道又一道皮和肉皆是翻卷着的血痕。
阿勒苏万分懊恼,他握住手中的木棍失落了好久。
这样的裴淮景又怎么能挨得住他一顿打呢?怕是他两棒子就能把这个虚弱的男人打死。
正当他叹气之际,头上的窗户中传来两人的对话。
“少爷,老爷下手如此之重,您这伤怕是要养上个两三月了。”
“嗯。”
裴淮景阖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
“少爷,您要实在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小人看着您这模样心头也难受。”
“嗯。”
裴淮景又是淡淡应了一声。
“少爷,要不小人替您去给宗姬送封信,您就告诉她,您也是被逼无……”
“不用。”
裴淮景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声音嘶哑又低沉:“爷爷说的没错,宸王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宸王府如今已经被众人架到了风口浪尖上。”
“裴家手握兵权,宸王位高权重,我若不退婚,只怕宸王和裴家就是下一个钱王与淮阴侯。”
“储位之争一日未定,我们便绝无可能。我又有何颜面让她继续耽搁着大好年华等我。”
他像是在努力说服着自己。
“就让瑜儿认为我是一个负心之人吧。”
说到这儿,裴淮景一拳重重捶在床上,那本就没长好的伤口又崩开了渗出血来,惹得小厮担忧相劝。
裴淮景声音哽咽,那些难捱的不甘与悔恨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若是早三年,不!早三月我便娶了瑜儿,缘何至此,缘何至此啊……”
“怨只怨造化弄人……”
阿勒苏没再听下去,他预谋了好久的这顿打终究没落到裴淮景身上去。
月明星稀,他躺在马房的草垛上,那根手腕粗的木棍就这么被丢在了一边。
阿勒苏不禁想,若是他是裴淮景,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呢?
他想了想,无论如何,他大抵会去一腔奋勇地去杀了那狗皇帝吧……
身败则枯骨一具,若是胜,他便能如愿娶她。
一时半霎,阿勒苏苦笑两声,自己又怎配和裴淮景相比。
他不过是一名卑贱的马奴,永远都只配站在泥地里仰起头,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贪婪地望着云端之上她的背影。
…………
阿勒苏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在他来到宸王府的这十三年间,那匹小红马也由一匹小马驹长成了一匹神气的红马。
在半年后的一日,阿勒苏再次如愿见到了她。
她再也不似年少时的明媚活泼,而是抚摸着红马的马鬃,神色恹恹。
半晌,她才开口:“大燕与大齐的这一仗输了,宫中传来了消息,有意从宗室女中选出一人送去大齐和亲。”
“外面都在传,我是最适龄的人选。”
阿勒苏蓦然抬起头,看向她微红的眼眶和那默默垂泪的双眸。
“宗姬不愿,对吗?”
他鼓起勇气问。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泪水从眼眶中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
“奴带宗姬走。”
阿勒苏如同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道。
“什么?”
她抬起头,错愕万分。
阿勒苏的眼神炙热无比,他认真地看向她,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奴带宗姬走!”
他不过是烂命一条,若能带她出这泥潭,又何惜此身。
阿勒苏本以为她会断然拒绝他,没想到她竟点了点头答应了。
他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都放进了一个包袱里,带着她和红马逃了。
宸王和宸王妃没有声张,大燕是吃了败仗,此刻和亲不过是拿女儿家的清白去平息大齐作为战胜国的怒火罢了。
又有哪对心疼女儿的父母情愿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大齐和亲呢?
宸王和宸王妃巴不得自家女儿逃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阿勒苏和她在在人群中排着队等着出上京城门之时,阿勒苏望着不远处凝视着他们的男人,浑身的血在这一刹那几乎快凝结成了冰。
那人骑着白马,穿着银白色甲胄,身背红缨长刀。
正是裴淮景,裴小将军。
裴家自半年前退婚后,裴淮景便远赴边疆接管了他亡父和亡兄战死的那座城池。
在一场战役中,他虽斩下了敌将首级,却也失去了一臂。
当今圣上念他裴家满门英烈,便把他从边疆调了回来,封了殿前司都指挥使。
阿勒苏看着裴淮景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特别是站在红马旁的少女,便知道裴淮景已经认出她了。
他侧身挡在了她的前面,一只手缓缓握住了腰间藏着的匕首。
阿勒苏也没想过竟会这么巧,今日竟撞上裴淮景当值。
若裴淮景执意要将少女抓回去,他也只能以命相搏。
他看着裴淮景骑着马一步步朝着他们而来,那攥住匕首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甚至能感受到身旁少女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他们的命运全系于裴淮景的一念之间。
裴淮景骑着白马掠过了他们,一个布袋从马背上稳稳地落入阿勒苏的怀中。
“带她走。”
那声音极轻,轻到阿勒苏几乎以为是幻觉。
他回过头,只看到了裴淮景身骑白马,背负红缨长刀的落寞背影。
刀柄上的红缨已经有些褪了色,可被风吹得飘动起来,却依然鲜红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