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苏果然是一夜未眠。
他只要一闭眼,脑海中便不由得浮现屏风后的那道袅娜的身影和那阵子馥郁香气。
那道身影甚至开始迷离起来,逐渐与梦里某道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开始融合。
一时间阿勒苏竟有些恍惚了。
不,那等蛮横无理娇气麻烦的大燕帝姬,又怎配和’她’相提并论。
虽然’她’可能是只精怪,但好歹各方各面也算是颇合自己心意。那大燕帝姬蛮横无理,又怎能和’她’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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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和亲车队在崇山峻岭间穿行。
温溪瑜明显能感觉到阿勒苏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有的时候也会不动声色的偷偷打量自己。
可当她用探究的目光回望过去时,他也丝毫不觉得尴尬,只会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开。
很快又到了夜晚,温溪瑜这一次在华胥七引的几个仅存的选项中有些犹豫不决。
‘恶’与’欲’都已经被用过了,现在还剩下:喜,怒,哀。惧,爱。
她的手指在这五个选项中游移不定,最终落在了’爱’上。
不知道这个由’爱’所编织的梦境,又是怎样的呢。
熟悉的眩晕感传来,温溪瑜闭上眼,可她没注意到的是,这次选项中的那个’爱’较之以往,明亮了不少。
在她和阿勒苏闭眼的那一刹那,两人似乎都一同忘记了什么。
…………
“啪——”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那是皮肉炸开的疼痛。
阿勒苏闷哼一声,瘦弱的身子一阵颤抖,可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仍然充斥着不肯屈服的傲意。
“小蛮子,老子打死你!”
奴隶贩子的又是一鞭子抽去,却是被他狠狠攥在了手中。
即使他的手被鞭子磨得皮肉翻卷,那渗出的血将他手中的那一小节鞭子染成了暗红色。
但他依然龇牙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只不肯服输的小狼崽子。
奴隶贩子想将鞭子从他手中拽出来,却发现这小蛮子力量竟大得惊人,他竟无法将鞭子从这个小蛮子手中抽出来。
“他妈的,反了你了!”管事的见自己迟迟拿不下一个八岁的孩子,不禁气急败坏道。
“小心点,别打坏了脸,这小蛮子模样倒生得不错,若实在不行,便卖去做个娈童也不错。”旁边的奴隶贩子建议道。
“这小蛮子凶得很,娈童?怕是发起狠来能将客人的脖子都能咬穿。”
奴隶贩子只道自己真的是有眼无珠,竟买下了这么个小蛮子,这都多久了都无人问津,想必怕是要折在自己手里了。
“那……那是宸王府的马车,有大买卖要来了。”
眼尖的贩子看到街口处出现的华贵马车,忙开始吆喝了起来。
而抽打阿勒苏的奴隶贩子也顾不上他了,匆匆地将关他的笼子锁了起来,也学着其他贩子开始吆喝起了自家的奴隶。
阿勒苏见那奴隶贩子不再关注自己,也是松开了手中的鞭子,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喘息起来。
“宗姬,不过是买个马奴,您何必要亲自来这腌臜之地呢,简直是污了您的眼睛。”
“嬷嬷,我整日里待在宸王府里也乏了,正好出来透透气。”
整日在府中关着,对于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女孩来说简直与坐牢无异。
如今好不容易寻了由头可以出府,她温溪瑜自然不会放过的。
嬷嬷长叹一声,也只能由着小主子去了。
谁让小主子自幼便颇受宸王夫妇和当今圣上喜爱,不过才六岁便被当今圣上封为了长平宗姬呢。
温溪瑜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踩着凳子下了马车,颇有贵女风范。
这些从小便开始学习的礼仪已经深深刻入了她的骨髓之中。
“宗姬,等等老奴!”嬷嬷见一个不留神,小主子便跑出了老远。
整个奴隶市场都肮脏不堪,地上尽是混合着血水的污水。
牢笼里的奴隶们都如同木偶般,面如菜色,眼神麻木,笼子中还散发着一股排泄物混合着体味的难闻气息。
他们已经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了。
温溪瑜轻叹一声,眼神一转却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笼子。
那个笼子与那些关着一群奴隶的笼子不同,里面只关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那瘦小孩子遍体鳞伤,一头有些发棕的头发乱蓬蓬的,那孩子将头埋于膝盖,看不清面容。
温溪瑜看入了神,不自觉地朝着那边走去。
那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靠近,抬起一张满是脏污的小脸,琥珀色的瞳孔满是阴戾与敌意,冲温溪瑜凶狠地龇着牙。
温溪瑜被吓退了几步,那一旁的奴隶贩子见状心生恼怒,忙拿起一根长长的尖竹竿朝着笼子里刺去:“你个贱皮子,竟敢冲撞贵人!”
“住手!”
温溪瑜忙呵斥道。
那竹竿尖锐的那头还带着血迹,若是刺进肉里,温溪瑜都不敢想会有多疼。
“多少银子,这个奴隶我买了。”温溪瑜看着遍体鳞伤的小男孩,决定要买下他。
不为别的,就为他身上还有股不同于旁人的鲜活气息。
“这奴隶可是番邦蛮子,力气大得很。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起码得三十两。”
奴隶贩子见这个’滞销货’终于有卖出去的希望,又见温溪瑜是个小孩子,眼睛一转就想讹钱。
“这小奴隶半死不活的,买回去治伤就要花上不少钱,你个黑心肝的。”跟在温溪瑜身后的嬷嬷是个厉害的,张嘴就骂。
“宗姬,这个小奴隶看起来就凶,又受了伤,要不宗姬还是换一个吧。”嬷嬷看向温溪瑜,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嬷嬷,我就要他。”温溪瑜执着道。
嬷嬷拗不过小主子,只好跟奴隶贩子讲起价来。
最后以十两银子成交了。
阿勒苏听不懂中原话,他只看到眼前站了个比他小上不少的中原小姑娘。
中原小姑娘身量不高,生得像小羊羔一样白。羽睫又长又翘,一双眼睛就像草原上最清最亮的淖尔。
不过,他很厌恶中原人……
他一想到身上这身伤,对中原人便只有恨意。
‘哗啦啦‘
随着一阵锁链声,阿勒苏发现自己面前这扇牢笼的门被打开了。
那个经常殴打的中原人对他大声吼着什么,而那个漂亮的中原小姑娘则是站到了他的面前。
小姑娘冲他伸出了手,他条件反射性地以为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他的方法。一口就朝着那白嫩如奶豆腐的手咬去。
随着几声惊呼,他的虎牙触碰到了小姑娘雪白娇嫩的皮肤。
只是他还未发力,眼前的小姑娘那双眼睛中就噙满了泪水。
她分明害怕极了,却冲着旁边那提起拳头即将打在他身上的中原人急切地说着什么。
紧接着,她看向了他,似乎在对着他说话。
阿勒苏虽然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她和旁人不大一样,她没有打他,她很温柔。
他抽动了鼻子,小姑娘身上似乎也有着一股好闻的香味。
他鬼使神差地松开了嘴,却是牢牢记住了那段他听不懂的中原话的发音。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句话是:“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