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时迎这一次回老家的时候。
带了很多很多东西,她想,是时候面对那个地方了。
这一次,她回了她生活的那个小山村。
二十几年过去了,那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石子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好多汽车来来往往。
“我和章女士以前就生活在那个山头,”章时迎指着远方,遥遥望去,只是一个黑点。
可章时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李一羽听着,没有回答,他需要做的就是一个耐心的倾听者。
车子又走了十分钟,才走到她的家,现在已经是二层小别墅了。她们搬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不知道现在这是谁的院子。
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在岁月中被全部抹掉,她还是有些不死心,敲了那家门。
是一个小孩子开的门,看见是陌生人,不等她说话,小孩儿就关上了门。
章时迎笑了,这孩子警惕性还挺高,其实也没必要非要打扰人家。
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门又开了。
小孩子站在一个穿着大红花棉袄的女人身后,小心探出半个脑袋。
“你们干啥的?”女人有些不客气,手里还拿着一个擀面杖 ,擀面杖上还有很多面粉,小孩子头发上也沾了些面粉。
看得出来,被叫出来的时候她正在和面,语气中充满了戒备。
章时迎拦住李一羽,她自己说:“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以前也在这个村里生活过,你别紧张。”
她能看出来,女人是很警惕的,门口停着黑色的轿车,一男一女上来敲门,家里就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想想也是害怕的。
果然女人听她这么说,稍微没那么严肃。“你是哪家的?”女人说着一口地道的方言。
章时迎用方言跟她沟通,“我以前就住这儿,就是你们家原来的房子,是我和我妈在住。”
女人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似乎又听不懂。“你是哪个嘛?”
章时迎没再解释,准备要离开了。她解释不了自己是谁,她是谁,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是章女士的女儿,又或者是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一个陌生人。
一个男人在屋子里吆喝,“哪个嘛,咋不进来啥?”
女人皱着眉,“当家的,你出来看。”
男人拖着厚重的雪地靴,披着个大棉袄,问:“你们是哪个?”
章时迎盯着男人半晌,说了句:“你是王春生吗?”
男人哈了哈气,天太冷了。“我是的,你认识我?你是?”
“章时迎,小学同学。”似乎是担心男人想不起来,“就是我们家以前就住这儿,我回来看看,没想到现在都已经发展这么好了。”
王春生这才放下戒备,高高兴兴地对女人说:“媳妇,这是我同学,以前她家就住这儿。人家可出息了,早早进城挣大钱了。”
又对章时迎充满了欢迎,看向她身后的男人,不知如何称呼。
“这是我朋友,他陪我一起来。谢谢你啦。”章时迎很感谢王春生请他们进家门。
他媳妇很热情,端来家中过年才买的各种糖果点心,还说要给他们做饭。
章时迎赶紧拒绝了。“嫂子,快别忙了,我就来坐坐,已经很打扰你们啦,马上就走了。别忙活了。”
女人忙前忙后,又洗了些枣子,才坐在椅子上听他们说话。
“孩子多大了,好可爱啊。”章时迎先是说起孩子。
“妮子五岁了,小的两岁了,都长大了。”王春生笑呵呵的,真是个父亲模样了。黝黑的皮肤,眼窝有些深了,胡子有些长,看起来老实又本分。
章时迎笑着说:“都这么大了,还记得那时候我们还都是个娃娃呢,一转眼儿你娃娃都这么大了。真是有福气嘞,娶了嫂子这么勤快的媳妇儿。”
王春生笑着摸摸头,有些羞涩。
女人在一旁搭话,“你可别说,回头他又傲气了,借妹子吉言,希望我们都有福气,顺顺利利的就好嘞。”
章时迎笑得很放松,眼睛快眯到一起了。
“嫂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还啥子借我吉言嘞,太谦虚了嘛。”
章时迎说起过去,“叔和姨都还好吧?”
王春生笑着说:“健康得很,还让我们再生一个,他们给带嘞。”一脸骄傲。
章时迎也跟着笑笑,他们都好,都好就好。
“你啥时候回来的,回来了多住一阵子呗。”王春生主动说,他很热情。
章时迎笑着说:“想老家了,回来转转,工作上事情多得很,没法子长住。”她也只是客气。
大概闲聊了十来分钟,章时迎就要走了。
太久太久没有联系过的同学,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际,很多事情也聊不来。
她走的时候,给孩子一人给了一千块钱,王春生怎么都不肯要。
她还是硬塞给孩子,开车离开了。
在她走后,王春生给媳妇说:“我这个同学厉害得很,就是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媳妇也跟着笑,“这就是章许芬的丫头啊,真是好看呐,还有那个男的,看着有钱得很。”
王春生笑媳妇傻,两千块钱就给收买了。
而章时迎一路开车到了县城,也不过三十分钟的路程。
“王春生是我同学,他爸对我很好,因为我妈。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王春生也知道。其实他和他爸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眼认出来了。”章时迎还是说出来了。
这是一段尘封太久的往事。
过去他们住的房子,还是王叔帮忙修缮的。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王叔是有媳妇的,以为章女士又要嫁人了。可不久后,她发现原来王叔是自己同学的父亲。
那时候她问过章女士。
章女士是这样说的。“是啊,他有媳妇有娃,我也有娃,就是没得老汉,咋了?他给我干活,我跟他在一起,公平得很嘞。”
章时迎很愤怒,她觉得这样是错误的,可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刮风下雨后,屋顶全是窟窿,天一放晴,王叔就来给修缮。
家里庄稼要熟了,王叔也来给收。
灯坏了、路塌了,都是王叔给解决的。
那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愤怒是那么幼稚且没有道理。
章时迎接着说:“王叔现在过得很好,和自己的老伴过得很幸福,挺好的。”
其实她有一点伤感,她不想王叔过得那么幸福。
她还想着,要是他过得不幸福,会不会在心里对章女士留有一个印象。
这些事章时迎没办法求证,就只剩下伤感了。
李一羽静静地听着,他没办法参与她的过去,那些沉重的东西,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现在,他更没资格随意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