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三王府灵堂。
三王爷已经过了二七了。自从官府把王爷的尸体送还给王府之后,三王妃也不再想着让三王爷早点入土为安了,反而却像一个正常的失去了丈夫的女人一样,日夜守灵,以泪洗面,还请了数十位得道高僧,为三王爷诵经超度和祈福。
夜深了,高僧们已经回寺庙休息了,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三王妃甚至将守灵人也打发回去休息了。这几天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灵堂里只剩下她一人,与自己丈夫的棺材独坐,靠着棺材默默流泪,直到实在撑不住了睡过去。第二日高僧们一来,她也就跟着高僧们一起跪在灵前,默默诵经为亡夫祈福。
可是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三王妃一如既往地独自守夜,如此深夜,王府大院里已经没有人走动了。秋日的风清冷萧索,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三王妃靠着棺材蜷缩了一下,觉得今晚格外的寒冷。
三王妃背对着牌位,看着灵堂外空旷的院子。她知道自己往后就要一个人一直面对这个萧索的院子了,当然,还要面对自己那颗愧疚的心。
正发着呆,三王妃忽然听见身后的灵堂里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王妃心想,莫不是有不长眼的老鼠跑来灵堂里咬香烛来了?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守灵与哭泣,已经让这个女人瘦得几乎脱了相,可她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绝不能让老鼠那种腌臜东西打扰亡夫的安宁。
三王妃回身面向灵堂,却看到了一个令她呼吸一滞的场景。
只见从三王爷的牌位和棺材之间,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东西慢慢地飘了起来。三王妃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个鬼魂,只是鬼魂的头发披散在了身前,她看不清鬼魂的样貌。
可是这里是三王爷的灵堂,在这里出现的鬼魂不是三王爷还能是谁呢?
三王妃张大了嘴,目眦欲裂,她喘着气想要说些什么,却除了喘气声以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怨鬼越升越高,直到双脚都离开了地面。一身白衣上面斑斑血渍,尤其是领口处的血迹尤其多。这鬼魂比一般人要大上许多,一只手缓缓向着三王妃的方向伸出,那手却不像是人的手,青灰色的皮肤还有尖利的指甲,三王妃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冤魂掐断脖子。
她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陷入了无穷的恐慌之中。她想跑,可是却双腿一软地瘫坐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不......”
那鬼魂依然在棺材上方飘着,发出了低沉且怨毒的声音:“为......什......么......”
三王妃发出了一声像是野猫被卡住了脖子似的抽噎声,“怀齐......怀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没想到会......会变成这样的......”
三王妃泣不成声,已经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可是那冤魂显然是没打算放过她,空中又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声音:“为什么!”
沉痛的质问彻底击溃了三王妃的心理防线,她失声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要过更好的生活,我没有想要害死你!我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那么狠......我......”
三王妃正哭着,忽然发现灵堂里变亮了,她懵然抬头,发现方才被冤魂的衣摆带灭了的烛火,不知何时又被点起来了。
顾知谦站在三王爷的供桌前,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而容北自然是陪在他身边的,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三王妃。
三王妃愣住了,她还记得这二人是前几日跟在汪栋身后的那两个随从,可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进的灵堂呢?
正在三王妃泪眼婆娑迷惑不解之际,又听见从自己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回头,还以为又来了什么索命的厉鬼,没想到她回头看到的,却是汪栋和姜建安。
这一切还要从几日前顾知谦与戚师爷的一番唇枪舌战说起。
由于苦于没有凶手的线索,顾知谦便提议让大家利用手头上已经掌握了的线索,先调查三王妃这一系列怪异行为背后的原因。
顾知谦提议,让府衙将三王爷的尸体还给三王府进行停灵。可说到这里,顾知谦就停下不说了,非要等到姜建安将那个一直与他作对的戚师爷赶出去之后才肯继续讲。
汪栋暗暗摇头觉得好笑:这顾知谦平时看起来一直笑眯眯的,对人平和处事不惊,跟他比起来容北就显得脾气坏多了。可是谁能想到,越是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才是真正惹不得的人呢?顾知谦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然后才不让戚师爷听了。这戚师爷回去,估计得抓耳挠腮地心里堵个好几天呢。
顾知谦道:“如果三王妃并非杀害三王爷的凶手,那么她谎称闹鬼意图阻止我们验尸一事就十分蹊跷了。不过既然她能编得出这种胡话,那么看来她本身对于幽冥厉鬼之事就是有些相信的,否则她又不了解我们,怎么会认为这种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胡话就能懵得住我们呢?阻挠官府查案,甚至在得知王爷是被谋杀的之后倍受震撼,这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我们不如就让王爷自己去问问她,看看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姜建安还没听明白,“王爷?王爷现在还怎么自己问?”
汪栋倒是听出了些端倪,“师爷的意思是,装鬼?”
“不错,”顾知谦笑得一脸狡黠,“三王妃阻挠官府办案,这一点压根儿就没有一丝合理之处。身为夫人,得知自己的丈夫被人害死了,她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祈求官府早日将凶手千刀万剐吗?她怎么反而还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千方百计地不肯让我们验尸呢?虽然王爷的死很有可能不是她亲手导致的,但八成跟她也是有一些关系的。这样一个心里有鬼的人,又刚好信鬼,我们不如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真的让三王府的灵堂闹一次鬼。恐惧之下,我就不信这三王妃不说实话。”
汪栋和姜建安都点头--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说不定三王妃一害怕,还能说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可是......”姜建安想了想问道:“三王妃与三王爷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们扮的鬼要是不像三王爷,被王妃识破了怎么办?”
顾知谦笑眯眯,“我们装的鬼不需要像三王爷,他只要像鬼就行了。”
姜建安还是一脸不解,顾知谦也不跟他多解释,“姜大人放心,具体事宜下官已经与汪大人商量好了,大人只要等着到时候看场好戏就行。”
汪栋一脸正经地对姜建安点头,其实心里在暗自苦笑--商量好了什么啊?自己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三王妃愣在了当场,她确实懵了一会儿,可是也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可能是官府的人在装神弄鬼。但是......三王妃又回头看了看棺材上方,那只厉鬼已经把利爪收起来了,可它还是确确实实地飘在那里啊!
王妃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空中的厉鬼,颤抖着声音问身后的两位大人:“你们......你们有没有看见......”三王妃的嘴唇嗫嚅了半天,却最终还是说不出那个“鬼”字。
可是汪栋和姜建安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们......你们到底能不能看见啊?啊?!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是不是......他气不过,要来带我走了是不是?!”
三王妃声嘶力竭,哭得脸都花了,鬓发皆乱,衣服也在方才跌倒的时候被搓皱了,沾染上了尘土。单看此时她的仪容,哪里还像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妃?分明更像是一个疯婆子。
这时,从供桌后面的白色帷幔里,又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做道士打扮,身穿道袍,手拿拂尘,虽然看上去也就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却有一把长长的白须。看起来仙风道骨,似是已然得道成仙了。
那道士一甩拂尘,那只一直飘在棺材上方的厉鬼就突然动了起来。三王妃吓得尖声大叫,连忙用手护住了头。但厉鬼却没有理她,而是径直飘到道士的身边去了。
道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罪妇,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三王妃愣住了,顾知谦适时地在一旁补充道:“王妃殿下,三王爷在阴曹地府把你告了,说他是被你所害,死得冤枉。这位道长受阴司判官的委托,特意带着王爷的鬼魂前来阳间替他讨回公道。”
三王妃见有人能镇得住那只厉鬼了,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问道:“他......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以前......”
顾知谦轻笑一声,“王妃也太强人所难,哦不,是强鬼所难了。三王爷不明不白地惨死,甚至还险些被当成自杀处理了。那样大的怨气,你指望他现在能变成什么样子呢?还维持着在世时的那样神武的姿态吗?”说到这里,顾知谦摇了摇头,“王妃殿下,你知道三王爷的鬼魂为什么会如此巨大吗?那都是他无法消散的怨气啊!如今三王爷虽然在阴曹地府告了你的状,可是念在你阳寿未尽,这才让这位道长找到了我们,让我们先行审理。若是你依然拒不交代,那就只能让阴司判官亲自来审你了。到时候按照他们的规矩来,过一次堂恐怕都要掉一层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