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人?
我被破庙中传来打招呼声音惊呆了,赶紧回头看去,发现一个面容枯槁,穿得脏兮兮的老年和尚正举着一盏油灯走出来。
他长得面黄肌瘦,皮肤很黑,身上穿着红黄相间的破烂僧衣,僧衣破破烂烂,上面有很多缝补的痕迹,脑袋光溜溜的,乍一看好像个印度人。
不过双眼却很明亮,脸上一直挂着宽厚温和的笑意,犹如夜幕下的一盏明灯,很温和。
“您是贡西法师?”
我愣了很久,才试探性地走过去。
“是的。”老年僧人点点头,露出一口白净的牙,和这幅邋遢的相貌产生了很强的违和感。
我不说话了,从上到下打量起了对方。
我是真没想到,古爷给我介绍的贡西法师居然会长成这幅模样,还以为是什么仙风道骨的高人呢,想不到这么邋遢。
尤其是他住的破庙,给人的第一印象更是比猪窝还要乱,脏兮兮的一块毛毯,下面垫着干谷稻草,四面墙壁都漏风,连一个完好柜子都没有,破庙前面还吊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几件僧袍,全都破破烂烂的,甚至还有破洞没有修补。
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生存得这么艰难的和尚,贡西法师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虑,露齿笑了笑,用相当温和的语气说,
“小僧和大寺庙中的出家人不同,修的是苦行禅。”
我哦了一声,顿时明白了。
佛教中拥有很多修行法本,国内最流行的属于大乘佛教,另外还有密宗藏传佛教,东南亚小乘佛法等等……
贡西法师修的是苦行禅,说白了就是传说中的苦行僧侣,这种僧人和其他僧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笃信这个世界上的灾难数量是恒定的,自己多受一些苦,世人就能少受些罪,所以一生都在苦行,通过受罪的办法来化解世人的厄运。
虽然我对这种理论不太支持,但不得不说,真正的苦行僧都是一群道德高尚,值得被人尊重和敬仰的修行者,可那些肥头大耳,动辄香车宝马的大寺庙CEO完全是两码事。
我双手合十,走到贡西法师面前行礼道,“大师您好,我叫秦风,是古爷的记名弟子,这次冒昧打搅你清净了。”
贡西法师笑笑,说原来是古大师的徒弟,这就难怪了,
“我隐居的地方没几个人知道,也就只有几个老朋友还清楚我的下落了。对了,檀越来这里找我,可是有事需要老僧效劳?”
我急忙点头,说清楚了自己的来意。
贡西法师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而是皱下眉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身后的破庙屋顶。
这座破庙比贡西法师还要邋遢,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房顶木板腐烂,露出了好几个大洞,地板上别说铺砖了,连个水泥硬化都没做,黑漆漆的泥土,被踩出了很多塌陷脚印。
最让人无语的是摆在寺庙中间的佛像,同样是泥土塑得金身,估计是因为常年浸泡雨水,导致佛像头顶都潮了,泥塑的佛雕上有很多熔化的痕迹,五官也斑驳不清。
贡西法师面有难色,说我来得不巧,几天前这里下过一场暴雨,不仅把房顶掀塌了,连佛像也被雨水浸湿,他正打算修理佛像,恐怕没办法陪我下山。
我看见寺庙墙角里的几个塑料桶,里面装着很多调好的红土,估计是他打算用来修补佛像的材料,当即苦笑了一声说,
“大师,泥巴修成的佛像本来就不牢固,就算你把它补好了,赶上第二次下雨还是会融掉的,不如我出钱帮你修缮一下吧,别的不敢说,打个铜制的佛像,至少能保证不会被暴雨冲垮。”
贡西法师晗笑道,“那倒是不同,佛是住在人心里的,它的表现只是一团影子,没有花大价钱建造的意义。”
别说,高僧讲话就是不一样,单凭贡西法师不爱财这一点,就比那些大寺庙的和尚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满脸佩服,对贡西法师说道,“就算不用花大价钱建造佛像,可老是让它被雨水浸泡也不好吧?不如大师跟我一起下山,等摆平了那个小区的麻烦之后,我再帮你帮你打个结实一点的。”
贡西法师微笑道,“秦老板有心了,那贫僧就陪你下山一趟吧。”
见他答应,我顿时满心欢喜,急忙邀请贡西法师跟我一起回去。
贡西法师看了看天色,笑着摇头,说天太晚了,下山的路不太好走,最好还是先休息一晚,等明天再出发。
我感觉也是,贡西法师住的地方太高了,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失足踩空可就划不来了,便点点头,决定留下来住一晚。
晚饭很简单,几个用炭火烤好的土豆,配上山里打来的泉水,装在一个破了口的碗里,就算是贡西法师的一餐了。
说真的,这东西我有点吃不习惯,勉强咬了几口,被噎得直发慌,赶紧喝了一碗清水,苦着脸对贡西法师说,“大师一日三餐都吃这个?对身体不太好吧,虽然佛教不许吃肉,可鸡蛋和五谷之类的总能吃吧?”
贡西法师看了看我,脸上依旧带着宽和的微笑,说秦老板见笑了,我并不是一日三餐都吃这个,苦行的意义是通过肉体上的煎熬来感悟世界的本质,没有固定的用膳时间,通常两到三天才会吃上一顿。
两三天才吃一顿饭?
我都震惊了,看向贡西法师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心说怪不得长这么瘦,这不是活生生给自己找罪受吗?
我理解不了苦行的意义在哪里,但不妨碍我对这些出家人的敬意,马上把烤好的土豆放回去,“那我也陪大师饿着好了,城里人餐餐大鱼大肉,偶尔清一清肠胃也不错。”
他笑而不语,没有阻止。
山顶风大,晚上睡觉时我在地上燃起了一堆柴火,虽然盖着那件薄毛毯,还是把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贡西法师却看不出冷的样子,一直盘腿坐在佛像下面小声念经,持续到夜深。
隔天醒来,贡西法师已经简单收拾好行囊,笑着对我说,“秦老板昨天没有休息好,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我摇头说还是算了,跟人约好了要尽快赶回去,既然大师准备妥当了,我们就赶紧下山吧。
下山的路比上来的时候还要难走,我们沿着峡谷峭壁往下爬行,脚边到处是碎裂的石块和松动的泥土,偶尔会遇上一些滚石,从高低不平的悬崖上滚落,掉进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好久才会传来回声。
我吓得面如土色,小腿肚子直抽筋,贡西法师却很坦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年纪一大把了,居然爬得比我还快。
好不容易下了山,我边擦汗边问他为什么要找这么危险的地方隐居,难道就不怕上山下山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吗?
贡西法师说自己无牵无挂,万一哪天爬不动了,手一滑,那就是佛祖要召见自己了。
得,我反正是理解不了这种思维,也不明白这些信仰的意义到底在哪儿,世界上那么多疾苦,就算他有心代替世人受罪,也拯救不了这个浑浊的世道吧?
贡西法师笑着问我,有没有听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句话。
我苦笑着听过,一直以为那就是个神话传说,现实中哪有这么傻的修行者?可现在想想,这些苦行僧毕生所追求的,可不就是那一句话吗?
回了镇上,我本来打算请贡西法师吃点素斋,打算填饱肚子再赶路,他却笑着指了指被我绑在车厢里的那些大白菜,问我这是怎么来的。
我解释道,“昨天下午要进山找你,可我不认识路,只好找了一个卖菜的大婶帮忙,顺便就把她摊位上的白菜全买下来了。”
他呵呵一笑,说白菜也能充饥,没必要再买别的东西。
我只好邀请他上车,贡西法师倒也没拒绝,坐上后面的座位,依旧保持双腿盘坐的姿势,别说,这老和尚定力可真好,回去的路面颠簸,加上我为了赶路把车开的很快,可贡西法师却盘坐如钟,身体从始至终都没晃一下,还闭着眼保持一个入定的姿势,好像完全跟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样。
连赶了几个小时,终于返回重庆,我本来打算给贡西法师定一家酒店,可他不情愿,告诉我只要随便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好。
我只好把他请回了自己的店铺,进门的时候老金正在看报纸,见我带着一个瘦成皮包骨的老和尚进来,老金估计是会错意了,顺手拉开抽屉,找了几个钢镚,朝贡西法师递过去。
我都无语死了,正要告诉老金,贡西法师不是来化缘的,谁知贡西法师也没拒绝,一脸平和地收下那几个钢镚,笑着咧开一嘴白牙,
“这位檀越半生颠沛,可面带福相,距离一家团圆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老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我眨眨眼说,“这位大师是……”
我向他介绍贡西法师的身份,老金打了个激灵,赶紧倒了杯热水,向贡西法师道歉,说对不住了,我还以为您是来要……化缘的。
贡西法师很平和地摇头,说没关系,原则上讲,苦行僧双手是不能沾钱的,不过他还是把那几个钢镚揣进了经过好多次缝补的口袋,自顾自说,
“只要再攒点,老僧就能买一桶防水漆,给佛像装饰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