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青灰色的长袍马褂,脸上还有面痤疮。
此人正是山东会馆的小伙计传杰。
“东西带来了吗?”
穆松筠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回穆大人的话,带来了。”
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页纸。
穆松筠接过了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额尔敦道:“这什么东西,这么神神叨叨的?”
穆松筠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说完,就让传杰坐下休息喝口茶。
京城,穆彰阿府。
此时穆彰阿坐在客厅里,桌上摆满了菜,有排骨、狮子头、黄焖鸡、溜鸡脯、抓炒肉、砂锅鸭子,主食有什锦包子、肉丁馒头、豌豆黄、艾窝窝。
穆彰阿盯着桌上的菜,一动也不动,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则不紧不慢地吃着,穆彰阿不但不恼,还贴心地给对面的人夹着菜。
穆彰阿玩味地看着穆松筠,说道:“味道怎么样呀,松筠?”
那人正是穆松筠。只见他咽下嘴里的饭菜,抬头道:“穆大人,您府上的厨子真是妙手呀,竟能把菜做的如此美味,您也快吃吧,一会儿菜凉了。”
穆彰阿微微一笑。
“好吃你就多吃点儿。”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穆松筠终于吃饱了。
穆彰阿命人撤去残席,端上了茶点。
他撇了撇茶杯中的茶叶沫子,说道:
“我这厨子手艺如何?”
穆松筠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真是妙极。”
穆彰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厨子原本是在宫里给太监宫女做饭的,后来年岁大了,伺候不了那么多人了,就被我招进府中,我府上人丁单薄,他也无须那么辛苦。”
“没想到连宫中伺候主子的太监宫女都能享用如此佳肴,真是羡煞下官了。”
穆彰阿轻轻一笑,又撇了撇茶叶沫子,喝了口茶。
“那倒也不必羡慕他们。这些人虽然锦衣玉食,但平日里都谨小慎微,就拿这吃饭来说,他们根本不敢饱餐一顿,因为若是吃的太饱,伺候主子的时候容易出虚恭。平日里主子们赏个西瓜,也是不敢真的吃的,因为太过寒凉,怕闹肚子,伺候不了主子了。所以宫里出来的人看着风光,其实在里面规矩大着呢。”
穆松筠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穆彰阿慢条斯理地说道:“松筠呀,本相是不是老了,看见你这激灵劲儿,就仿佛看到本相年轻时候的光景。”
穆松筠赶忙起身说道:“穆相,我...”
穆彰阿摆摆手让他坐下。
“听说你是另立档人?”
穆松筠点点头。
“是的大人,家父本为山东蓬莱民人,因家贫,被京城镶蓝旗满洲一个马甲抱养,成为其养子。我便成为了与正身旗人有别的另记档人。”
穆彰阿指了指自己,也指了指穆松筠,幽幽地说道:“我跟你一样,也是镶蓝旗。只不过我是正身旗人,出身比你稍好些。可跟上三旗的满洲权贵相比,咱们这些人入仕可是难于上青天呀。圣上的眼睛始终盯着上三旗的那群老爷们。”
穆松筠看穆彰阿是有感而发,心下不禁一紧。
“穆相您是两榜进士出身,我怎么比得了您。”
穆彰阿把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苦笑道:
“两榜进士又如何,比不得上三旗的主子们爬得快。我年轻的时候,看到那群不学无术的旗人老爷们就生气。那时候我苦读诗书,就想一朝金榜题名,把他们都踩在脚下,让那些瞧不上我的人都高看我一眼。可是我还是涉世未深,先皇在世的时候,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从嘉庆十年中进士到嘉庆二十年,我花了十年时间才干到一个刑部侍郎。那时刑部积弊颇深,人浮于事,我励精图治,想好好整顿一下刑部,一日之内向先皇上奏了二十多本斩立决的奏本。结果你猜怎么着?”
穆松筠摇了摇头。
穆彰阿咬牙切齿地说道:“先皇说我积压案件,一道诏令就把我贬为光禄大夫,我十年的心血就毁于一旦。”
穆松筠仍是不说话。
穆彰阿接着说道:“我不怨恨先皇,相反,我看开了。是先皇那一纸诏令教会了本相如何做官。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在官场上与人争了,我学会了揣摩圣意,学会了和同僚曲意逢迎,什么都学会了,才有了今天。”
穆松筠道:“大人能有今天,都是大人应得的。”
穆彰阿苦笑了一声。
“本相不知道今儿为什么跟你说了这些。对了,听说你前一阵儿跟那山左会馆的人走的很近?”
穆松筠抱拳说道:
“回穆大人的话,下官祖籍山东,前一阵儿又赶上外地的举子进京会试,山东会馆的堂主知道王爷现掌吏部,而我又在惇王府当差,为了给上榜的山东举子谋个好前程,便要急于巴结下官,所以有些来往。”
穆彰阿突然笑了起来。
“穆大人还真是快人快语呀。”
“不敢对穆相有所隐瞒。”
“这山东是孔孟之地,历来出才子,今年老夫有幸主持了会试,又蒙皇上不弃,担任了殿试的读卷官,要是穆大人有山东籍的贡士,可以向老夫举荐。”
穆彰阿的一席话,正中穆松筠下怀。他随即走近穆彰阿,从身上拿出了两页纸,这正是上午传杰给他带来的。
原来穆松筠昨日返回涵德园前,正好遇到了穆彰阿府上的人传话,要他过府一叙。穆松筠当即便想要找机会将卷头递给身为会试读卷官的穆彰阿。于是穆松筠立刻修书一封让人送到山左会馆,交给范长禹,请他务必第二天上午将张渡龄和刘书勋的卷头送来。
“这两位都是通过会试的山东籍贡士,一位叫刘书勋,一位张渡龄,您看这二位的书法如何。”
穆彰阿没想到穆松筠是有备而来,先是一愣,看后便不住地点头。
“不错,都是馆阁体。好,卷子本相收下了,这两人本相也记住了。”
“那我就替这两位山东老乡谢谢穆相了。”
穆彰阿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松筠呀,老夫也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