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氏这阵子管家理事，真真已经同原先不可同日而语，如青鹄这般不接汤盅，她却也能和缓地圆起来：“你如今身子不爽快，怕是也没什么胃口，倒是我思虑不足，那这盏血燕且给青燕喝了吧？她往日里伺候霈娘也很是辛苦。”
“不必了，我来喝。”青鹄伸手接过那盏血燕，当着荣氏的面，拿起勺子，打算一勺一勺的吞吃入腹，那汤水沾染着白瓷汤匙，竟隐隐约约如鲜血。
裴霈淡淡笑着伸出手来拦住她，目光又转向荣氏：“青鹄肠胃脾性与这血燕不相宜，我今日大着胆子吃了嫂嫂送来的这份补品，还请嫂嫂不要见怪。”
那只纤细而柔软的手掌试着要接过青鹄手中的血燕，但青鹄一时间却不肯松开，于是裴霈含笑看向青鹄，清亮如泉的双眼里透着青鹄难以忽略的坚韧。
“不碍事的，嫂子带来的东西，能吃出什么？”
她语气平淡，青鹄慢慢松开手。
但荣氏从头到尾未曾阻拦，只是满面温和地看着裴霈吃净血燕，又递过去一方帕子：“你若是喜欢，嫂子明日还给你做了送来。”
裴霈带笑说好，两姑嫂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荣氏便起身告辞。
等荣氏走后，青鹄当即就要让裴霈呕出那些血燕，甚至打发青燕去请府医，却被裴霈按住。
“不碍事的，她还没那个胆子害了我。”裴霈摆摆手，坐到青鹄床边，“若是你出事，她尚且有法子脱身，可要是我吃了她给的东西出了问题，她自然难以对着大哥哥与大伯母交代。”
“不过她来得时候确实巧得很，偏生是这么个时候……”裴霈垂眼低语，又让青鹄将接下来的话说了。
这才知道，当初荣氏的母亲原本无需嫁进荣家，只是一时不慎失身，惹得荣氏外祖父待荣氏母亲极其嫌恶。
但不知为何，琅琊王氏当今家主，对荣氏生母却颇有愧怍，换亲之事也是荣氏借此求来，至于那位王氏，似乎也并非出嫁，而是与某位郎君私下定情去了。
……那荣氏图什么？嫁来裴家为了摆脱她那位继母？
若是如此，她就不该让春枝分了自家大哥哥的情分。
裴霈一时间如坠云雾。
次日裴霈便开始前往霍家去看顾霍老太太，因如今霍大太太身故，霍二太太又疯魔，便只有霍三太太招待他，霍家长房的一对姊妹花，如今枯去一半，余下一半，便也不成气候了。
裴霈与霍三太太在已然有些陌生的园子里走，这时节还不是梅花开的时候，霍家闻名的梅园便只有郁郁葱葱的叶。
这些梅花被修剪的低矮，枝与叶甚至仿佛就在唇边。
“霈娘，你是聪明人。”霍三太太倏尔顿住脚步，她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可算得上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实话与你说，是有人要老太太病，对方要你。”
裴霈也定定看着这个自己两世以来头一回打交道的三舅母，片刻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三舅母是何意。”
为何违背整个霍家的意思要如此行事？
霍三太太骤然一笑，她生得高挑且明艳，如今立在幽冷的绿意中，愈显锐利：“你只当我是在怀念十数年前，曾自在生长，高不可攀的梅吧。”
这话说得裴霈一头雾水，还待细问，霍三夫人却已转过身去：“老太太病得不轻，你若不想在京都守孝又三年，寂寂无人问时就做了旁人的深闺园中花，便早做筹谋。”
“况且……”她语调讥讽，“裴家难道就能护你一生一世？既然生了这一副聪明面孔，就该知道，这条道除了你自己，谁也靠不住。”
她比裴霈高，裴霈闻言去看她，便只能看见霍三夫人边塞女子格外分明的下颌。
这位三舅母，本就并非世家闺秀。
接下来的路，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等到了霍老太太居住的厅堂，裴霈目光本能扫了眼她曾经住过的暖阁：里头锦绣堆积，香闺春暖，仍旧还是那副透着颓丧的靡丽之景。
美则美矣，却宛若被抽了魂魄。
霍老太太双眼紧闭，兴许是因中风时间还短，屋子里并没有那股久病过后常有的臭味，甚至还安静燃烧着檀香。
裴霈没动作，只是退到屏风后，板板正正向霍老太太问安。
“姑娘当真不在府中略住上一住？您的屋子，老太太念着，总是未曾挪动过的。”
如今负责照顾霍老太太的房嬷嬷，眼见裴霈行礼过后就要走，不免上前阻拦：“况且如今老太太都这样了，总不好再让她伤心的，您便是稍稍原谅一二，又何妨呢？”
这话几乎就等于变相承认霍老太太曾经对裴霈做过什么不利之事。
裴霈立在台阶上，衣袖微动。
一声脆响。
裴霈慢条斯理拿着手帕擦拭手掌，她居高临下看着房嬷嬷：“嬷嬷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外祖母真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为何不知道？您老人家可是想挑拨离间？”
这些话完全是借口，但裴霈对眼前这个老货实在是忍无可忍，若是什么事情都能原谅，那难不成要等她又像上辈子那般莫名其妙死于非命，再谈不原谅的事？
房嬷嬷被这一巴掌打的一时间有些难以回神，她怔怔看着裴霈，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
裴霈慢悠悠从她身边走过：霍家对自己做了什么，自然在霍家内部是心照不宣的事，正因心照不宣，才不能被人宣之于口。
至于原谅霍老太太？
她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格外幽冷灰暗的内室，骤然一笑：那是菩萨该做的事，她全然不是菩萨。
“去一趟陈家。”
既然大伯父要跟陈将军共事，自己自然该上门拜拜真仙。
……
自从想要去援助裴家而被自家娘亲禁足后，陈姣整日闲的不行，把个陈家闹得鸡飞狗跳，今日又闲着没事，从厨房里提溜出一尾鱼，闹着要生火烤鱼吃，好在外头丫鬟来得及时，直说裴家来人，这才让陈姣放下东西，收拾着要去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