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裴家那位娘子,想必是为了她伯父的事情上门,今日来也绝非为了与你相见,你便不必多见,只管在房中看书习字便是。”
陈姣立在原地看着自己母亲,笑容一寸寸僵硬下去,她语气有些飘忽:“……娘亲的意思是,今日要回绝了霈姐儿的请求,是也不是?”
褚氏那张素来宜喜宜嗔、今日却肃穆如瓷器的面孔,流露出一丝不忍:“裴家的事情,是君要臣死,若是你父亲要出手相助,日后咱们家还能否在京都立足,也未可知,况且你爹花了这样大的功夫才让我们娘俩能在京都过上好日子……难道你要为着你那点情分,坏了如今的生活?”
“这才不是我想要的好日子。”陈姣骤然激动起来,脸庞涨红,目光灼灼,“如果这就是爹跟娘认定的好日子,我宁肯回西北去!白日跟着舅舅与表哥骑马打猎,入了夜便与苏叶儿看篝火烤肉吃,总好过现在,整日只许看书习字,跟个偶人似得!现如今要帮一帮朋友,也只说不许!”
她快步上前,与褚氏贴得极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比自己印象中高挑的母亲,高出半个头了,她不得不因此缓和了语气说话:“娘,原先在西北的日子也很好,我也很喜欢,况且你与爹也教过我,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啊……何况你也是喜欢霈姐儿的。”
“若是她没了大伯父,裴家护不住她,霍家不会放过她,那些盯着她的人也不会放过她,娘……求你、你救救她……”
褚氏颇为不忍的闭上眼睛,她不忍心去看自家女儿含泪的双眼,笼在袖中的双手攥紧了,她逼着自己狠下心肠:“……姣姣,绝非娘狠心,只是咱们今日救了她,天子追究起来,怕是我们全家能不能活着回西北,都未可知啊。”
她未曾等陈姣再说什么,当即就让人强行将陈姣押送回去。
府中侍女都是武婢,身上功夫绝不比陈姣更弱。
褚氏擦了擦眼角,转过身径直往前厅走去:她固然喜欢裴家这个小女郎,但是再如何喜欢,也绝不会比自己的女儿看得更重要。
前厅,裴霈已然吃过一回茶,却久久未曾等到人来,等亲眼见着人,又不曾看见本该一道前来的陈姣,她心底便先沉了三分。
“给夫人请安,今日我来,是想同阿姣见上一面。”
裴霈没轻举妄动,屈膝行过礼,话语便转到陈姣身上。
倘若褚夫人还愿意让她见一见陈姣,那此事尚且还有转机,若是她压根没有见陈姣的可能性,褚夫人想必也不会答应让陈将军帮忙。
“姣姣这几日在府中着了风寒,不便见客。”褚夫人含笑给出答案。
裴霈有种另一只靴踩到实处的感觉:早有预料,不出所料。
毕竟若是当真答应要在边关保下自家大伯父,那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天子的,这个忙,陈家不帮,才是情理之中。
她温驯而缄默的起身行礼,而后转身告辞:有些事强求不得,她既然已经让六皇子答应在路途中护持,也足以让自家大伯父平安一阵子了。
裴霈坐在马车上,怔怔地想着。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再做些什么,此危难之时,她也该再努力些,哭嚎、奔走、亦或者贩卖自身。
但她做不到。
美丽而柔弱的女郎在此刻挑起车帘,车外烟火繁华,她心底却荒芜空寂。
对她的大伯父,她也只是尽力而已。
裴霈忍不住试着审判剖析自身:她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回报与偿还。
裴家众人待她尽心,她便也尽心。
但却未曾因尽心而难以帮扶裴家,生出丝毫无力与哀恸
我已尽心了。
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却仍旧认定如此便不欠裴家。
裴霈哑然,慢慢放下帘栊:兴许此生,她也很难品尝到那种滋味。
那些因救不得旁人而生的愧怍、因倾尽所有而难以挽救他人的痛苦。
她都无法品尝。
但这样也很好,她暗自想。
……
裴圭玉与裴江离京的这日,是秋日里极晴好的天气。
日光穿透云翳,揉成碎金洒在他们身上,分明还不是黄昏,但两人的背影已经开始倾斜,他们腰上的玉带仍旧熠熠生辉。
裴大夫人带着裴霈等女眷立在门口目送,等到身影确切消失在拐角处,她才领着人回府。
荣氏回府后却没当即离开,而是留在主院:“如今长久住在武王府也不是那么回事,母亲可愿意暂且让霈娘与我一道回荣家小住?这到底是母亲的娘家,而非媳妇的,长久留着,难免教人说闲话。”
因裴家两个男人都出了事,且随着裴家一道在京中搭建的族学也付之一炬,裴家大房两位郎君,裴江离京,裴冲留在武王府也未有不可。
但荣氏是裴江的正室,娘家又在京都,此刻还久住在婆母娘家,传出去自然不好听,至于裴霈,生父是原先的裴家七爷,但原本与裴大夫人有姻亲却逃婚另娶。
虽说裴大夫人与武王夫妻都不甚在意,但外人未必如此想。
荣氏收敛思绪,目光笃定:以她婆母对霈娘的看重,此事必然能成。
“你去问询霈娘,她如今也大了,何必诸事由我安排?”
裴大夫人却未置可否,只是将皮球推给裴霈。
荣氏笑容微微僵硬。
裴霈抿了口茶:“既然嫂嫂愿意收留,这份好意,我自然不能辜负。”
正巧青鹄查到荣氏身上,她倒要去看看,荣氏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以至于她举动前后矛盾。
见得裴霈应话,荣氏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霈娘也尽快收拾打点细软,我家中还有几个姊妹,素日性情也好,你且去住着,等府邸重修,到时再回来。”
裴霈应好,又提及要等青鹄痊愈再去。
荣氏并无不肯,一一应下。
这夜,裴霈屋中守夜有两人,青鹄青燕两姊妹都被裴霈叫来,青鹄虽还不能自己行走,却也让青燕搀着躺在内堂美人榻上,聆听主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