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将目光挪向一旁确实奉命来监督的那丫鬟,但见对方轻轻点头后,当着荣氏的面,却也不好多问细节:但他并非全然相信荣氏的话,要知道,有些事一旦发生过,便不能弥合如初了。
况且未曾以确切言语将人打发去寻宋蓁,并不代表着不曾以言语诱导,而其中关窍,若非当事人,便难以确认,而春枝如今已死,当真是死无对证。
他俯下身去,带着些许庆幸、些许侥幸,真心实意向荣氏道歉:他希望一切当真是自己因原先之事产生的小人之心。
荣氏破涕为笑,又问道:“那夫君外任,妾身随着一道去照顾夫君吧?”
谁知裴江仍旧摇头。
荣氏的心便如此寸寸冰冷下去。
她张了张嘴,试图问问为什么,裴江却已给了她理由:“此番外放是去蜀地,收回外祖在蜀地的兵权。”
……骨肉至亲,同室操戈。
荣氏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此事无异于是让自己的夫婿将刀捅进那位武王的心口。
……
转眼就到青鹄归来的日子,裴霈正打算拎着青燕等人一道去外头迎接青鹄,但尚未出门,霍家就来人拜访。
直说霍老夫人昨夜中风,如今眼见着不大好了。
今年京都的秋确实比以往要风霜大些,也冷些,但裴霈万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霍老夫人居然中风。
一时间,她有些迷茫。
当年她似乎是死在花轿上,往后的事情她当真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但她记得出嫁前,霍老太太的身体一直很好,会骤然中风的可能应该极低……
但此时此刻,裴霈也不敢确定了。
真要算起来,她确实应该去看看霍老太太。
此事传到武王妃与裴大夫人的耳朵里,当即拍板:就由武王妃陪着裴霈一道去,便是霍家人有什么念头,当着武王妃的面,他们也不好行动。
等霍家人看见立在裴霈身边的武王妃时,一老一少已经堂而皇之的入了裴家。
如今帮着管事的霍三夫人倒是面色如常,先请裴霈与武王妃吃茶寒暄,才将如今霍老太太的处境娓娓道来:“原也是我们照顾不全,那日母亲因感怀大嫂二嫂,多用了些饭,晚间积食得厉害,用了神曲茶也不见好,便起床走动,谁知便中了风邪,如今的意思是,虽说原先跟霈姐儿有些误会在,但老人家膝下也就这么个外孙女,便想着让霈姐儿在霍家住上几日。”
武王妃正要开口拒绝,霍三太太又道:“当然,此事我先替霈姐儿回绝了,闹出那样的事情,便是霈姐儿愿意来,我也没脸收留,只是老人家的念头不好拒绝,便想麻烦些霈姐儿,日日来此处请安点个卯。”
裴霈与武王妃对视一眼,对霍三太太竟是这样的爽利人而差异,且话说到如此,裴霈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颔首道:“尽孝本分,倒不敢称辛苦,还请三舅母领着我与王妃一道去看看外祖母才是。”
等裴霈见着霍老太太,又问过带来的大夫,确实老人家是中风,她才跟着武王妃一道登车回王府。
出了这样的事情,裴霈一时间倒真不好离开京都,裴大夫人也只得将此事暂时按下,仿佛无事。
裴霈未能第一时间见得青鹄,只是听前去迎接青鹄的人说青鹄如今有些不大好。
兴许是舟车劳累。
她暗暗想。
但待到见得青燕红着一双眼来迎她,裴霈心里便骤然沉了下去。
她匆匆拨开人群,挤进内室:其中并未有药味,青鹄安安静静趴伏着睡着了,只是眉头还仅仅皱着,面孔上还有一道从眼角斜刺到另侧面颊的狰狞伤疤。
裴霈心头骤然一酸,但她素来是冷情的女子,此刻竟也没落下泪来,只拉着青燕往屋外走,轻声问道:“除了坏了容貌,还有什么要紧的?”
横竖她打算养着这些姑娘们,若是她们不愿意嫁人,那便不嫁,故而那道面孔上的伤疤,只要青鹄自己不介意,也无所谓旁人如何看,倒不是什么大事。
“……姐姐一双腿几乎废了,日后怕是很难再帮姑娘办差了。”
青燕哽咽着擦了擦泪:“跟着姐姐回来那个男人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听他说,姐姐还……”
眼泪淹没了青燕的声音。
“此事我会帮青鹄报仇。”裴霈递过去一方帕子,面孔冷凝如一尊石像,“从我那位大嫂嫂身上查。”
此事是她派青鹄去查,如今出了事,她必定要负起责任。
青燕摇摇脑袋:“去探情报,本就有风险,姐姐的意思也是让主子不要为着这件事报仇,至于姐姐查出什么,姑娘且等姐姐醒了来问,奴婢先去厨房看看今日的饭食。”
她飞快地屈膝行礼,紧接着便转身离去。
裴霈立在原地,一时间僵硬如风化。
……
青鹄苏醒已经是三日后,这三日她时醒时睡,浑浑噩噩,她一醒过来,就让青燕去请来裴霈。
见着裴霈,她当即就要下床去行礼问安,裴霈却让青燕按住她:“你如今身子还未大好,不必多礼,我且问你……你是查到了什么,才会被王家如此……”她踌躇着,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青鹄温和一笑:“姑娘不必如此避讳,是查到了些东西,姑娘可知道,大奶奶的生母,曾是王氏女?原先也身份尊贵,只是王家如今家主……”
“姑娘,大奶奶派人来了。”负责通传的小丫鬟扬声,裴霈顿了片刻,示意青燕去接人进来。
本以为来得只是丫鬟,谁知荣氏却含笑亲自而来:“我听闻青燕这几日身子好了些,故而来看看。”
早在通传时,青燕便戴上了面纱,此刻荣氏也看不见那道疤痕,只是目光从青燕布满伤口,落在被外的手指上擦过:“看来病的确实不轻,这手都瘦了不少,我特地炖了些补品给青鹄。”
她招招手,跟着她来的丫鬟当即就递上食盒,揭开盖子,里头是上好的血燕:“这血燕,正是要趁热吃才好。”
她含笑看向青鹄:“我依着自己口味来的,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青鹄却迟迟没接过汤盅,一时间,气氛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