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裴霈却只将视线从那些分明不该给王进宝媳妇用的物件上轻飘飘地拂过:“婶子昨夜在此地居住也畅快,何必就此搬离呢,赶巧今日迟了,婶子也不必搬远,此地离主院也近,明日正好一道去果林详看。”
王进宝媳妇一时间险些被吓得亡魂皆冒,又看下跟在裴霈身后低眉顺眼的庄头媳妇,只用一眼就知道,多半是这蠢妇终于想到了些什么,如今后悔,惦记着要拖个倒霉鬼一道下水。
她不由得恨得牙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暂且将心底恨意压下,满心满肺开始琢磨起如何解决自己放印子钱的事情。
很快她就发现。
想要彻底解决干净自己背上的事情,压根绕不过如何将这位小主子处理干净。
徐徐图之吧。
王进宝家媳妇只能在心底暗自叹息。
……
裴家今夜却格外太平。
荣氏看完账本,吩咐如今伺候她的丫鬟将账本收拾干净,披衣起身,看向园中尚未熄灯的那个窗口,其中有两道人影被灯火倒映在窗户上。
她下意识攥紧手掌,看着那两道人影相依偎,风中还有隐隐约约的笑声传来。
“大奶奶,您还是早些歇息吧,郎君明日还有早朝,您又要与郎君一道用朝食,若是不好生歇息,只怕身体吃不消。”
自从那院子里的春枝分外得宠以来,自己如今伺候着的这位主子便开始坚持每日都陪同郎君用朝食,但大郎君如今正是得重用的时候,整日早起。
偏这位主子又夜夜睡得迟,且不论那些账本,便是如这般立在床前去看春枝那住处,便已不是头一回。
她虽不算效忠自己这位主子,但到底还是心存善念,不由得又打算开口劝说。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那处让荣氏近乎彻夜难眠的灯火,在此刻骤然熄灭。
荣氏立在仅剩的这一室内灯火里,仿佛化身一尊石像。
好半晌她才出声:“熄灯歇息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方才劝说她的丫鬟松了口气,便是跟在边上伺候着的小丫鬟都忍不住放松:这要是主子病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必然逃不开一阵挂落。
而等到整个院子都寂静无声的时候,裴江仍旧轻手轻脚地从春枝的院子里出来,径直转向自家母亲的院子。
这个时间本该休息的裴大夫人,院子里却灯火通明:这已然是母子两人的一种默契。
裴江入得门来,裴大夫人便先让人递了东西过去:“那王进宝这几日机敏许多,每日倒安分守己起来,老老实实办差,连府门都不曾多走出去一步。”
这外援的事情,裴江虽不能说完全不知晓,但到底是庶务,并不如裴大夫人了解,听得自家母亲如此说,裴江便知王进宝身上暂时怕是挖不出什么消息,不免开口说道:“但是霈娘如今还带着那妇人在庄子上,且这些日子有不少家派人出城。”
“只怕有人浑水摸鱼,且此事暂时难以清查。”
量弩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裴大夫人将话题引到荣氏身上:“你那媳妇确实是个能干的,这几日帮着管账,委实也做了不少事,上上下下大都服膺,只是在春枝一事上实在是糊涂。”
“若是她不知,尚且能说一句不知者无罪。”
裴江低下头,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念头。
他这副样子落在裴大夫人眼里,难免又是一阵心疼,只是此事即便是生身母亲,却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叹息。
……
次日清晨,裴霈便领着王进宝媳妇与那庄头媳妇一行人去探查果林,昨夜裴霈并未然青燕去探二人举动,但今日两人眼下乌青浓重,显然未曾睡好。
一行人今日再无啰嗦,一路直奔林场。
那些昨日见过的佃户今日未曾再见:毕竟正值农忙时候,有些活计压根离不开人。
裴霈也并未在意,只是领着半夏绕着树枝稀疏的林子走了几圈,紧接着目光就落在有些分明是新鲜的断痕上:这些断口齐整,明明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昨夜有人来林子里?”
裴霈当即1指着那处断痕问询庄头媳妇,这妇人低下脑袋:“是让人弄了些新鲜的果木,准备晒干等着过冬的时候来熏腊肉,到时会送入府中。”
实则并非如此,要熏烤腊肉的东西早就在疏果的时候已经备好,如今不过是为着应付这个小主子才连夜让人锯断树枝,以免这位小主子轻易察觉收成对不上。
且既然自己敢做这种事,自然早就想好该如何应付。
这妇人心满意足的翘起唇角。
谁知一只握着一把黄泥土的手径直递到她面前:“那请婶子解释解释。”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虽隐有揣测,却仍旧不愿意就这样承认。
裴霈使了个眼色给握着泥土的青燕,青燕当即上前:“这林子周边还有些未曾砍伐干净的黄泥,这种土虽比不上最肥的黑土,但到底是好东西,且此地果树不是桃便是梨,又额外向阳。”
“便是受了水灾,一年的收成也该有……”
她仔细算上一算:“一百两银是该有的,但你们报上来的却只有二十几两。”
“还是说你们庄子上的人压根没有好生办差,将东家给你们的田地尽数闲置了?”
青燕一把将黄泥丢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团泥土径直砸在王进宝家媳妇的裙摆上。
而庄头媳妇的脸色惨白如纸,却仍旧勉强挤出笑容来:“姑娘不知道,虽然咱们有心伺候,但是这些蔬果最是娇贵,压根不似这位青燕姑娘那般算好的,每年除却水灾,咱们还得杀虫,有时一个不小心,便坏了一大片果。”
“再者……”
她还打算再说的时候,林子身处却猛然冲出一男一女两人。
这两人衣衫褴褛,见着裴霈便当即跪下磕头,脑袋撞在泥地上,听得半夏心惊肉跳。
而庄头媳妇的脸色,在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难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