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件事庄头媳妇却显然不知道，她的心里眼里尽是那已经朽坏的栏杆：“姑娘且试试看，若是这地方您喜欢，待会儿再给您送井里湃好的瓜果来，鲜灵灵的，滋味最好。”
裴霈后撤一步，看向王进宝媳妇：“此地年年都有人来修整么？”她的手指指向那栏杆上已经掉落不少的红漆，“看来是府中来做事的人不够仔细，等到回府，我倒要问问大婶婶，是谁管着这方面的事。”
“是奴才原先当差当的不仔细。”王进宝媳妇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处栏杆朽坏以及那个妇人的算计，全都被这位小主子看在眼里。
只是因着这院子触动了这位主子一点小心思，故而才放过了那庄户妇人。
她隐晦地扫了眼尚且无所察觉的妇人，暗道当真是命好。
“那就麻烦婶子擦一擦这栏杆，上头积灰积得不少。”裴霈微微一笑，让开位置示意王进宝家媳妇上前。
她有意放过一个，却没想要放过另一个。
王进宝媳妇颇为踌躇，但裴霈只是脸含微笑地看着她，并不催促也不放弃。
最后，她咬了咬牙，低着脑袋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栏杆。
“婶子可要擦干净些，这园子我日后时常会来。”裴霈并不提要搬到这里暂住，因为此地跟庄子离得有些远，况且出入仅凭一只小船，在没有将水冯庄的问题解决干净之前，这里并不安全。
而王进宝媳妇轻易就听出了裴霈话里的意思，她眼睛一闭，下了狠心将手掌隔着衣袖按在栏杆上，大半个身体的力气也几乎全部压上。
在庄头媳妇不解与惊骇的目光里，王进宝媳妇当即栽落进莲塘。
“噗通。”
水花四溅，莲叶与荷花都微微摇晃起来。
“去捞人。”
裴霈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坐在半夏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的石凳上歇息，扭头又去看那逃过一劫的庄头媳妇：“婶子不是说有好瓜果？怎还不去取来？顺带再给王家婶子拿一身换洗的衣裳来，记着叫佃户们候着。”
她将字句在唇上清脆地咬碎，眉眼俱弯：“我要去查田地收成。”
好不容易被庄头儿子捞上来的王进宝媳妇，听见这话，面皮一僵。
她原先还想着这小主子恐怕在那些佃户身上查不出什么东西，但折腾到现在，她却不能确定了。
……
裴霈当真让人把庄子上的佃户叫了过来，而王进宝媳妇虽然沐浴过，但那一身淤泥味道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佃户们常年在田间地头劳作，那处园子的莲藕莲蓬因主家吩咐留在庄内，这些佃户自然也时常去挖藕采莲，再弄去镇子集市上贩卖来生活。
故而对于王进宝家媳妇这一身味道，并不陌生。
有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偷偷去看裴霈，稳重些心思细致些的，则是将脑袋低下，让人看不清在想什么。
裴霈环视一圈，将众人各异情态尽收眼底，她轻轻叩了一下桌面，青燕便上前一步：“今日姑娘来，并非是要来查诸位的账，只是想亲自去走走，看看咱们庄子上的田地。”
原本还有些警惕的佃户听这娇滴滴的小女郎一说要去田地上看，目光纷纷往这些都城里来的女郎的丝履上看。
裴霈笑了笑，知道这群佃户的意思：穿着这样精美的绣鞋，在都城里的青石地板上走动也就罢了，想要在如今正值夏日，泥泞不堪的田埂上走动，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或者她们只是做做样子。
裴霈不把这些看法当回事。
她当然不晓得田地产出真假到底该如何判断，但青燕是暗卫出身，原先又在青雀楼那样诸事繁杂的地方办差，见得多，自然晓得，这是她们在出发前就已经确定过的事。
王进宝媳妇与这些庄子上的佃户们可以掩盖水灾是否严重的真相，却无法骗过土地。
泥土不会说谎话，纵使无言。
裴霈起身领着半夏她们去换了一身衣裳，等到出来的时候，诸多佃户眼神都变了。
主仆几个都穿着蓑衣，裴霈更是在脚上登着一双谢公屐，她冲着堂内众人微微一笑：“走吧，领我去长长见识。”
王进宝家媳妇因下午吃亏，如今对裴霈可谓是避若蛇蝎，见着裴霈真要去田间地头巡视，当即就推说今日那次落水受惊，将所有事都推到庄头媳妇身上，自顾自称病逃了回去。
这会儿庄头媳妇也隐约察觉出些许的不对劲，但是在如此情况下，没了王进宝媳妇，领头去的人只能是她。
如此再三想过，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领着裴霈一行人往外走。
然而绕过几处田垄，她觉得分外难缠的小主子都没说什么话。
直到她正准备松了口气的时候，裴霈倏尔问道：“婶子原先说要给我湃瓜果，想来咱们庄子上理应有果林，不知道在何处？”
庄头媳妇瞬间就警醒起来，陪着笑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路途远得很，姑娘不如明日再去看？今儿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如何？”
她得趁着这个时间仔细想想，再细细打点打点，免得教这位主子看出什么端倪来。
水沉庄这么多年能欺瞒东家，由头就是佃户庄头沆瀣一气，庄头有肉吃，也少不得给佃户汤喝，
但这位小主子心思精明得很，且似是打定主意要细细清算，能不能瞒过这位主子如今当真未可知了。
况且经营这么多年，也并非没有那么几个佃户吃了苦头。
尤其是……
庄头媳妇的脸覆盖上一层阴霾，只是她始终低着脑袋，没让裴霈看见。
裴霈看了眼天际开始堆积翻滚的乌云，又嗅闻到泥土里开始上涌的气息：“也好。”
她还有事要处理，况且追狗莫入穷巷。
庄头媳妇不觉便松了一口气。
……
“姑娘怎就回来了？”
王进宝媳妇愈想愈怕，在裴霈等人走后，当即就开始使唤庄子里的小丫鬟帮着收拾东西暂时去别处居住，谁知才刚收拾到一半，裴霈一行人便已然归来，此刻她屋子门户大敞，竟是躲闪遮掩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