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内宫中,林承端着洗脚的盆子来到荣皇面前,他小声问道:“主子,怎么这么哀愁,头发白了。”
荣皇低声说道:“太子,还好吗?”
“张宗之不是上奏了吗?挺好的,何道明不敢怎么样。”林承一边搓着荣皇的脚,一边说道:“圣上,你不必自责,那何道明就不是什么东西,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个忠臣,仪表堂堂的,这不?那盛开宁也看走眼了,把盛开宁的碗直接砸了。”
“朕,这几天心里一直发慌,”荣皇问道:“你觉得陈清,信得住吗?”
林承低下头,摇摇头,说道:“宦官的天职是伺候好主子,政事,国事,我不敢妄加非议。”
“朕,让你说的,但说无妨。”荣皇不耐烦地说道。
“主子,何道明没反时,谁会想到他们会反?我觉得陈清权大了,该收手了,以防万一!”林承的这句话直接插住了荣皇问题的要害。
然而,荣皇却说道:“忘了你是林家的人,看不好陈清。”
“哎呦,我是主子的人。”林承讨好低说道:“既然主子不爱听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近些日,底下的官员都上书参陈清,也有东城的官员匿名参奏。”荣皇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咳嗽地说道:“盛点蜜水。”
待林承出去吩咐后,荣皇看着宫顶,他在犹豫是不是该把陈清这颗棋子拿掉。
陈清若拿下后,该由谁接任此位?高申统?还是李一启手下那个刘博。
当百官的奏本蜂拥而上时,荣皇也隐约地开始对陈清采取了一些提防的手段,当有一次朝会上,荣皇不再偏袒陈清,而是替林家说话时……
荣皇二十八年六月一日,陈清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保住自己的亲信,郭普亮,章百文,此二人已经归顺陈清,还有郑泉等人。
他向荣皇写了一封奏本:这些人都是忠君之士,可放心用之。……若臣离去,圣上对此位仍不知用谁,臣以为可用刘博或郑泉,刘博为人宽厚,对圣上绝无二心;郑泉足智多谋,可御世家。……愿圣上相信臣是忠君之臣,别无二心,若臣离去,望圣上看在犬马之劳,善待臣的后人。……
此时的朝廷似乎忘记了张宗之与何道明的谈判,只在激烈地争论着,陈清的问题。
支持陈清的人,并不多,却还要遭受到黑暗下的威胁,官位小的退出了这场争斗,然而有一人自始至终都在支持陈清。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支持陈清,因为在外人眼里他没有支持陈清的道理啊。
常御风已经向圣上上奏了不止一本,今日,他更是入宫求见,恳求圣上信任陈清……
荣皇面对常御风,也很是诧异,他也搞不懂常御风为啥会如此,他说道:“当年,陈清可没少给你穿小鞋。”
“圣上,这些事是我们私人的恩怨,和今日之事,没有干系。”
“你说吧”荣皇说道。
“圣上当年用陈清,无非两点,其一就是他的能力,其二是他和盛开宁的矛盾。可今日,盛家犹在,陈清是万万不能除不得。”常御风严肃地说道:“陈清此人,才高气傲,但其救世之心是真,圣上,万万不能听信小人谗言。”
荣皇笑了笑,对于帝王来说,他们需要的是无条件听信自己的人,陈清就像一只猛虎,小的时候还挺温顺,长大后,就很难控制住了。
“东城之事上,他多次,不听朕的诏命,擅自行事。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是永远对的。”荣皇轻声说道。
此时,章丘节拿着陈清的奏本,送到荣皇的面前,他打开……
“可圣上,他再怎么也是圣上的人。世家未除,陈清真不动不得。”常御风焦急地说道。
荣皇看完奏本后,立刻大喊道:“你立刻去陈府,不能让他自尽。”
荣皇只想罢官为民,并未想取他性命;然而陈清却不想背负污点,也不想让自己的亲信遭受不公。
在陈府的一个小院里,陈清坦然地面对着眼前的小竹林,他听到了蝉鸣声,也听到了风吹柳枝的声音,他也没想到常御风,会站出来袒护自己,他对清风说道:“常御风,抱歉。”
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当他感受到的是恐惧之时,很有可能是这个世上还有他在意的东西;如若那个人感受到的是坦然,是无畏,他要么是和以往的自己和解了,要么是对自己的人生还算满意。
陈清满意了,作为文人,以死明志在青史上是多么悲壮的一笔,他长长的白发随风飘散,他从衣服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
一口而下,陈清的腹部不一会儿,传来剧烈的疼痛,肠道像是在扭捏,他躺在地上,用手紧紧地抓住肚子,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应该是他卧病在床的师傅吧。
陈清走了,坦然地走了。对于坦然,无非是放下背上的包袱,轻松的走了。
常御风到来后,已经晚了,他只看到围在其身旁疼哭的儿女妻子,他看着陈清的脸,是那么松弛,竟然还留着一丝笑意。
夜里,常御风罕见地饮起酒来,他在院子躺椅上,看着天上柔情地明月,嬴玥榕来了,她悄悄地推开门,面如桃花般,看着有些迷糊的常御风。
“榕公主来了。”常御风起身深鞠一躬倒在地上。
嬴玥榕也不顾衣服干净,陪常御风坐在地上,雪儿知道这身衣服是公主最喜欢的一套,她在门口小声地说道:“公主,衣服,脏了。”
“出去,把门关好。”嬴玥榕低声说道。
当落日之时,嬴玥榕听到陈清死后,她就已经准备好,去见一下自己喜欢的人。
“你是不是,也怕以后也像这样?” 嬴玥榕的声音很是温柔,就是潺潺流水般,那样清流于心。
“我不怕,我不怕,”常御风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然后他又低声说道:“好吧,我怕,谁不怕死亡?你不怕吗?”
“我也怕,死亡会让人失去在乎人,也会永远见不到自己爱的人。”嬴玥榕回道:“你既然怕,为何还要走下去?……不能隐居山林,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快活日子?”
“那样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嬴玥榕确实曾想过,带他离开这个令人哀叹的地方,她再次问道:“如果和你爱的人呢?”
常御风摇了摇头,他看着天上如圆盘的明月,明月落到他的眼里,他深邃地轻声说道:“我们这种人,就是去追求先人的精神,不……不,先人也有追求的东西,可以说,古之圣贤,后之圣贤,今之圣贤,都在一起去追求那世间,天底下,纯粹的大道。”
常御风笑了笑,说道:“原来我们一直都在,都在这条路上。”他感受到自己与先人,是那么近,也感受到自己离大道是多么近。
“那纯粹的大道是什么?”
“说不清,”常御风笑得像个孩子,他说道:“但大道上,有纯粹的爱,纯粹的善,纯粹的忠,纯粹的美好……”
嬴玥榕微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纯粹的夜里,常御风躺在嬴玥榕的怀里,她真得如明月般柔情,温柔,她轻轻地把常御风面前的长发,撩到他的耳边,常御风心安地睡了……
嬴玥榕看着睡着的常御风,轻轻地笑了,她知道人在愁苦之时,最需要的是陪伴,说不好听点,就是需要像怨言的垃圾箱一样,可那又如何?嬴玥榕知道自己爱的人的为人,自然他们的善意和垃圾箱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的爱正如她的身份一样,高尚。
今日的夜除了忧伤,还有大笑,李用昌在盛府,大笑着吃着酒菜,桌子上八珍玉食,山珍海味,可盛老爷子,就盛了一碗粥,很是清淡……
“老爷子,今天可是好日子,你怎么吃上,菜叶子了。”李用昌起身给盛开宁夹了块肥肉,被盛开宁拒绝了。
曹明不解地说道:“用昌,老爷,不爱吃肉,你这是干嘛?”
“唉,我这身体说实话,差得很,来后我得向老爷学习一下,养生之道。”李用昌一边说,一边啃着刚才的肥肉。
肖阅杨大笑道:“陈清,就这样子,还想跟我们斗?”
“老爷神通广大的,陈清这个俗人,能和我们斗?”曹明罕见地失态了,他捂住腹部大笑。
“你们啊,太自傲了。”当盛开宁说出这句话后,桌上的人安静了,他们确实有些自以为是,盛开宁继续说道:“陈清虽死,但其势还在,世家也遭受到了削弱。陈清是我这一生,唯一能和我斗智斗勇的人,我敬佩他,可他不在了,现在也没有人能威胁到我们。”
盛开宁话风一遍,说道:“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在我们的头上有君,有民,该收敛的地方还是要收敛了。今后,不是要紧的事,我就交给你们,让你们好好练练手,别整天跟傻子的,只会乐。”
“老爷说得甚是。”曹明说道。
突然王夭从外而来,他手上拿着一个盒子,小声地说道:“老爷,这是陈清托人送的。”
在场的人,听到“陈清”后,都提起了心,盛开宁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只破碎华丽的瓷碗:一个残缺的碗和两个破碎的碗边。
盛开宁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嘛?”
“破碎,陈清他想说,我们盛家此时,就跟着破碗一样。”肖阅杨说道。
李用昌狠狠地捶了下桌子,骂道:“何道明太不是个东西了,盛家这种人,该除一下了。”
盛开宁摇摇头,说道:“何必要除?他们既然想在屋子下乘凉,就乘吧。只要不站在我们对立面就行。”
盛开宁对王夭吩咐道:“把这个收起来了吧。”
盛开宁疏忽了一个地方,这只残碗虽有一些小裂痕上,但还有一道道深深地裂痕,直到碗底。
“老爷,张宗之,我们还是防一下吧。”曹明也挺担心,丽州的事,再发生在顺州。
盛开宁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确实要提防一些人。”
吃饱喝足,散场时,曹明笑着指着,趴在桌子上的李用昌,对盛开宁说道:“这也太不行了,老爷,不早了,我和阅杨先回去了。这李用昌要不我们抬回去?”
盛开宁笑着说道:“不用了,让他在我这睡一晚吧。”
“老爷,您早些休息。”肖阅杨说完,和曹明深深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过了会儿后,王夭想进来收拾桌子,却被盛开宁制止住了,“你先出去,等会再来。”
王夭走后,盛开宁笑着说道:“别装了,起来吧,这点把戏还想骗得过我?”
李用昌笑着抬起了头,摸着头说道:“果然还是被老爷看见了。”
“有什么事吗?”
李用昌看一眼,墙上的《寿比南山》说道:“老爷,常御风现在可真是青云直上,我觉得他可是个棘手的人。”
“你觉得必要的话,就除点吧。但必须名正言顺,这个人的影响力不小。”
“我有除常御风之法。”李用昌很是坚定。
“说说。”
“我抓了一个人。”李用昌小声地说道。
“何人?”
“黄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