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礼部初试的筛选,也只剩下了常御风,宋优情,刘东南,刘安四人;刘安和刘东南才华不相上下,荣皇破例多增了一个副事,他们四人很快被带到龙清宫里,在荣皇面前进行最后的考核;刘安和刘东南算是主动推让了著书主事这个名额,荣皇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最后宫里只剩下了宋优情和常御风两位选手,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宋优双眸深邃,白发散散,身有八尺,腰挺如泰山,面如清水淡泊,衣着淡蓝色布衣,给人一种德高望重的老者传教的感觉……
而与之相反的是常御风,他如青山挺拔,也有八尺,但给人一种随风登云的感觉,相比他的双眸,如烈火,如暴雨,如初阳,如明月,他面目清白,鼻梁如竹,再加上他那白衣长裳,真像从天上下来的神仙……
荣皇时不时端详着两人,他看到常御风时,心里暗暗想着,怪不得榕儿会常与他在京城游玩,才气,德行,容貌,总可以当得起大秦驸马……
荣皇对嬴玥榕很是宠爱,凡是嬴玥榕所需的,他这位做父亲的,都会满足;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全,他也让锦衣卫在其左右,不是非常时刻决不允许干涉嬴玥榕的生活。
而常御风,荣皇对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如若非要挑剔点,那只有其身份不是世家大族。可对于荣皇来说,他不需要一个世家大族的驸马,更需要一位为大秦的驸马。
“朕给你们二人出三道题,按三局两胜制来确定,谁胜谁就担任主事。”荣皇侧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两位说完“遵命”后……
左边的林承宣读了第一道题的规则:“文人行酒令中有一种叫飞花令的游戏……”
飞花令游戏规则:对令人所对出的诗句要和行令人吟出的诗句格律一致,而且规定好的字出现的位置同样有着严格的要求。这些诗可背诵前人诗句,也可临场现作。
行飞花令时可选用诗和词,也可用曲,但选择的诗句一般不超过七个字。比如,以花也题,第一人要说出以花为首的诗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处闲愁”,第二位就要说出以花为第二字的诗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以此类推,说不出者,罚酒。
当常御风听到“飞花令”时,他不禁微笑,因为他在酒宴上从来没有输过这类游戏,可听到林承接下来的话后,他的面目却变得极为认真。
“今日双方所吟之诗词,必含典故,典故所含之意不可重复,吟完并说出运用典故之意,并大致讲出典故内容。”此时林承指了一下一旁桌子上的沙漏,说道:“这沙漏大概一刹那(一分钟),选手必须在期间完成,若说不出诗句,说不出大意,超时者,输。”
荣皇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期间常御风惊奇地发现,不远处的宋优情双手背靠,面目没有任何变化,这处事不惊的样子,属实让荣皇也感受到震惊。
“先由常御风开始,”林承轻声问道:“我们开始吧?”
常御风点点头,沙漏被反转了过来,常御风立刻脱口而出:“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李白《行路难.其一》”
“大意是仕途虽挫,但仍有报效国家之志。一典故为,姜太公钓鱼:太公涓钓于隐溪,五十有六年矣,而未尝得一鱼。鲁连闻之,往而观其钓焉。太公涓跪石隐崖,不饵而钓,仰咏俛吟,及暮而释竿。有人问曰:无饵垂钓,汝得何鱼。太公回曰:君王鱼。二典故为,伊尹乘舟梦日: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傍。”常御风口齿伶俐,一字不绊,顺流而下,格外轻松。
待沙漏流完之后,再次反转,宋优情挺拔如松,声音干脆说道:“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寒食》韩翃。”
“大意是对君王亲小人,朝廷腐败的委婉讽刺。 一典故为,传蜡烛:寒食节普天下禁火,但权贵宠臣可得到皇帝恩赐的燃烛。《唐辇下岁时记》:‘清明日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二典故为,五侯家:汉成帝时封王皇后的五个兄弟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皆为候,受到特别的恩宠。”
宋优情语句飞快,沙漏还有一半,但其语已经让在场的人心里一惊,他人没有做出太大的动作,而是荣皇只是微微一笑,皱上眉头。
沙漏再次反转,常御风再次脱口而出:“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李商隐《无题》”
“大意为作者对妻子的相思之情。一典故为,蓬山:蓬莱山,传说中海上仙山,出自《山海经.海内北经》,此处比喻被怀念者住的地方.
二典故为,青鸟:神话中为西王母传递音讯的信使.同出《山海经·西山经》:‘三危之山 ,三青鸟居之。’”
当听到这首诗句时,宋优情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沙漏再次反转,宋优情仍是那种处事不惊的样子,他轻轻说道:“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秦观《踏莎行》”
“大意为,对友人关心与思念。一典故为,‘驿寄’:化用南朝陆凯故事:陆凯与范晔交好,尝自江南寄赠梅花一枝,并附诗一首:‘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
二典故为‘鲤鱼传书’出于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沙漏再次反转,宫上的两位气势并未减弱,就像站在青云高山上的两个道士,在高阔论坛。
他们站在了历史的长河上,窥探着世间古往今来的一切,看到了,舞榭歌台,民食草土的荒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凉,勾心斗角,血染田野的斗争……
同样也看到了,绵绵如水的爱情,萧萧马鸣的友情,视死如归的忠诚,徒行万里,只为谋一面的亲情,冒千万死而不退的爱国之情。
他们相信真正打动世人的诗词,不是歌颂以一敌百,为权为势的英勇,也不是歌颂那金碧辉煌,大家林立的盛世,更不是博妃子一笑的虚荣和欲望;而是那些真真切切记录世间美好情感的诗词。
如若不是规则的限制,我想他们可以谈到明天,诗词虽多,但情感相比就少了许多。
沙漏再次反转,常御风已满头大汗,犹豫了片刻,吟道:“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岳飞《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大意为报效国家之志。典故为,终军请缨:《汉书·终军传》记终军向汉武帝“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
沙漏再转,众人的目光一致投向宋优情,李一启已经被眼前的两人惊掉了下巴,虽然宫里只有四人观场,但其精彩已经让众人目瞪口呆,就连一旁没读过书的章丘节(提督太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
宋优情低着头,还没有言语,众人已经很紧张了,宋优情再次开口:“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辛弃疾《踏莎行》”
“大意为,与其忙碌于东奔西走,不如归隐逍遥自在。典故为子路问津:出于《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桀溺讽刺子路跟着孔子到处奔走,迷不知返,并嘲笑孔子徒劳无益,还不如归隐田园。”
突然沙漏再次反转,那份紧张再次涌到他的心头,他手心发汗,双手紧握。
林承摇了摇头,宋优情太沉稳了,看来常御风……
就在此时,常御风再次吟出:“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火。张元干《浣溪沙》”
“大意为对世间的沧桑之感。一典故为:辽东鹤的故事,相传古时一人名丁令威,学道成后化作一仙鹤返回故里,但见故乡面貌全非,千年已过,于是在天空盘旋吟诗而返。”
“二典故为:腐草化为萤火虫的典故,该典故出自诗经,古人认为萤火虫是腐草变成的。”
常御风说完,轻舒了一口气,可很快宋优情便说出了下一句诗:“携书三载齿胄监,折桂一日登蟾宫。《朝天歌送周长史考满》解缙。”
“大意为祝友人中举。典故为:晋代郤诜回答晋武帝时说自己“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
沙漏再次反转,常御风突然慌了,他环视四周,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沙漏已经过半,突然灵光一闪。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李商隐《锦瑟》”
“大意为对已经失去的美好事物的思念与怀念。…………”
宋优情轻笑了一下,他想起躺在他怀中的妻子,在夜下烛火旁,轻声问道:“这句诗什么意思啊,听着好好听啊。”
妻子没怎么读过书,宋优情对其很是宠溺,他用食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妻子的鼻子,小声地说道:“大意是,古代有个叫庄周,做了一个梦……”
待宋优情说完,妻子摇了摇头,似懂非懂地说道:“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你说直白点。”
妻子的声音很是轻柔,似乎现在就在他的耳边,古来文人对这首诗,有很多解释,但他更相信其中一种,他那时笑着说道:“李商隐在外为官,他很想念他的妻子,就写下了那首名为《无题》的诗寄于妻子。”
他的妻子很快回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对吧?”
妻子的表情很是高兴。
“对”宋优情见状不时笑道,但很快表情多了几分悲情,他说道:“但等他回来之时,妻子已经离世,只剩下了一把锦瑟。”
“啊。”
“多年后,他抱着这把锦瑟在夜深之时写下此诗。说简单点,就是怀念已经离去的美好。”其实宋优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但他觉得应该是在夜深之时所写,因为他也常在夜深之时想念自己的妻子。
待他说完,低下头看着满面泪水的妻子,不时有些慌张,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妻子低声哭着说道:“人生一世……终有……离别,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我们……也这样。”
她紧紧抱着宋优情哽咽地问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吧?”
“傻瓜,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们是要做老夫老妻的。”宋优情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沙漏已过半,常御风隐约地发现宋优情眼里含泪,已经失了神,他喊道:“宋优情,诗。”
宋优情回过神,笑着摇了摇手。
荣皇也等麻了,他起身离去,说道:“先休息一下吧。”
常御风再次看了看宋优情,他感觉到了宋优情有心事,要不然他不会输的。
半个时辰后,荣皇再次出现,看了看眼前两位,轻声吩咐道:“章丘节,上墨。”
不一会儿,章丘节带人把桌,笔,墨,纸,分别放在了常御风和宋优情的面前。
右边的李一启宣读了第二道题的规则,只听见他一声:“沾墨。”
两位纷纷拿起笔,先用桌上的清水将笔浸透,又在笔洗边上掭一掭水份,随后用笔尖蘸墨……
常御风的动作较快,很快便把多余的墨刮掉;而宋优情轻悠缓慢,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时间……
龙清宫里此时也不过五人,而宫内的宽阔,让人有几分闲雅之感;上题的对答,已经让荣皇津津乐道,他不断地端详着两人,他昨日以让章丘节把此二人的简介带来,似乎他有些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并重用二人……
“持笔”这是李一启的第二句。
两位持笔悬空,常御风两指钩,大拇指一指相捏,无名指和小拇指一顶一扶,算是标准的持笔姿势;宋优情却与之不同,右手离笔毛较远,毛笔微微倾斜,三指相捏,看着十分有力……
龙清宫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发出一点动静,似乎能听到宫外鸟鸣声,一滴墨落在了宣纸上,砸开了一块黑点,常御风右手微颤,深吸一口气,看着宣纸上两滴黑点,他心里念道“以文养人…………”
李一启看着自己的门生,不时轻叹了口气,他看着纹丝不动的宋优情,竟然露出了几分敬意,当年盛开宁恶行天下,乱饶百官时,这位身居寒州的文人,大声历斥盛开宁,相比宋优情,李一启显得软弱了许多,他忍让了多年……
林承打起了哈欠,此时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常御风的笔掉了,随后他又拿了起来,然而他的这张宣纸沾上了大半黑墨……
那一声终于来了,李一启又说道:“默写滕王阁序,每一划,必须一笔而下,不可断续,少错者胜。”
常御风的右手已经有些麻木,他开始写下第一句“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注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
……
宋优情再次沾了沾墨,闭目轻叹,继续写下:“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轴。虹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荣皇从龙坛上下来,看着已经站麻在原地的林承,笑了笑,点了点头,示意林承可以动一动;荣皇来到常御风身边,先是看到他脖子上的汗珠,又看到他侧面发红,喘气也时快时慢,荣皇低下眼既然看到常御风的笔悬空,迟迟不再下笔,宣纸上能很明显地看到一个“涂鸦”。
荣皇背过手,来到宋优情边,在他身边荣皇莫名地感受到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宋优情并没有常御风那么紧张,他也没有留意身边的荣皇,只是静静地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最先写完的是宋优情,他放下笔,向荣皇等人拱手鞠了一躬后,犹如泰山一样沉默了下来……
常御风的内心此刻已经波涛汹涌,他额头发汗,待宋优情放笔后,他的左手突然发颤,他反复地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那片海洋越是汹涌……终于他写完了,常御风放下笔后,拱手鞠躬后退。
荣皇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示意了一下林承和李一启。
林承检查着常御风所写的,李一启检查着宋优情所写的;常御风在一旁,偷偷瞥了一眼宋优情,他看到这位老者依然沉默静立,宋优情越是平静,常御风的内心越是汹涌,似乎他感受到了压迫感,这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压迫……
接下来的事,会直接把常御风的傲气粉碎在地,林承看完后,大声对皇上说道:“常御风,总共有36个错断字。”这要比常御风预想的多,而另一边李一启也大声说道:“宋优情,没有错断字。”
那种压迫感更加强烈,像是有座大山,狠狠地压碎了他的心脏;他文学上的傲气也应该像他行事的谦卑一样……
荣皇瞥了一眼常御风,心想,少时焦躁之心,怎能比得上老时的沉稳。
荣皇再次缓慢起身,让林承把那些已用的宣纸带走,换上一张新的宣纸,荣皇在两位前面慢步说道:“朕接下来说的,也就是决定你们谁为主事的一题,所著之书广含各类各学,你们把它们的主次写下,由朕日后亲点主事。”
两位见皇上说完后,纷纷下笔,常御风写下:文,军,农,器,技……宋优情写下的是:军,农,器,技,文……
荣皇又回到了龙坛,他缓慢地双脚盘曲坐下,他其实很认同常御风殿试写下那边文章,待他们把宣纸交上后,荣皇就轻声说道:“常御风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常御风有些诧异,他看着其他人陆续地离开后,将目光看向闭目养神的荣皇,荣皇迟迟未张口,常御风依然静站,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
“常御风,你最近离朕的女儿挺近啊。”荣皇依然闭目,周围响彻着他的回声。
常御风浑身一颤,他的心再次波涛汹涌,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停顿了会,亮眼说道:“榕公主,古往少有圣明之女,臣对公主有爱慕之情,固多与公主游历于京城。”
“古今都有一说,‘门当户对’你一个商家之子,怎与皇家之女相对。”
常御风没有退缩,他挺直腰板,大声说道:“臣,并未妄想与公主相对,故而臣为爱慕之心,久久藏于心底,从不言语;‘门当户对’古今仍存,臣无妄想欺骗之意,公主是臣多年见过女子中唯一位大才合心之人,臣是贱民,不求与公主相对,但求与公主为友。”
“想和皇上之女,结亲的人,数不胜数,达官贵人,世家大族之子,皆有此心,天下人更不必多说;即便榕儿不是皇家之女,提亲的人也会踏破门槛。难道你就没有此心?”荣皇睁开双眼,如天上骄阳,如地下凶狮,自信又严肃地说道。
常御风深吸一口气,他从未有欺君之意,他继续说道:“臣有,地下万物哪有不仰慕天上之意,臣虽为草鸡,但也有冲天之志,也有一鸣惊人之力;榕公主虽为天上仙女,但臣愿做那牛郎,只因臣心春风荡漾,婉婉长流,不曾而忘。”
荣皇哈哈大笑,继续说道:“告诉朕,你该怎么做?”
“以诚心待之。”常御风没有躲闪荣皇的目光。
荣皇轻笑后,内心坦然地说道:“走吧。”
“臣,遵命。”常御风鞠躬后扭身。
待他迈出内宫门槛,荣皇厉声说道:“登天之人,方有此力。”
常御风迈出后,扭身跪下,说道:“皇上之意,臣必为之,谢皇上。”说完他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