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道明回到京城后,他夜里来到内阁首辅盛开宁的家里,他双手拱形,鞠躬下腰,对穿着白衣睡服的盛开宁说道:“师傅,少爷已经把荡茫山的事解决了。”
盛开宁年过六旬,他弓着背,满脸皱纹,眯着眼亲切地说道:“仲勇啊,快起来,坐下。”
何道明起身点点头,坐在一旁椅子上,屋子里陈设大气,大多都是上百年的红木制作。
盛开宁在仆人的扶持下,坐在椅子上,他轻声问道:“那些民工都死了?”
“都死了,我保了一个。”何道明撒了谎,他偷偷保下的民工不下千人(这些人被充兵了)。
“那个徐天铭?”
“嗯,我觉得他是军事方面的大才,想用他帮我抵御丽州倭寇。”
“仲勇啊,你眼光好,保了就保了吧。是个好料子。”盛开宁并没有当回事,拿起桌上的杯子,对何道明笑着:“喝茶。”
何道明拿起茶杯喝了口,微微笑起,说道:“师父,茶口甚好。入口清涩,至喉而润。茶香如春风拂水。这从何而来”
盛开宁像个孩子笑了笑,指着一旁的礼品说:“这都是那些南方富商送给地方官员,然后那些地方官员又送给我的。你喜欢你就拿走。”
“谢师傅关爱,您老留着喝吧,弟子那也有不少的。”何道明很是恭敬地说道。
盛开宁笑了笑,皱眉低头品茶。
何道明见师傅很是从容,就提醒道:“大河的事,早做打算吧,莫给师父惹了麻烦。”
盛开宁似乎并没听到,指着一旁何道明送的糕点和清酒,像老父亲一样唠叨道:“你啊,不用给我送这些,多贵重啊。自己留些钱,以后用的到。”
他又叹了口气,用茶盖刮杯,然后看着陪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何道明,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学生里,我最想见的是你,待你如子。世上都说父子亲,可我并不这么认为。父对子亲,子却当成理所应当,很少有子对父亲。现在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成了他们的拖累。”
“有时候,在世上师生更亲,师对弟子亲,是责任和爱护。弟子会把这种当成一种感恩,对师亲而待之。久而久之,比父子还要父子。”盛开宁一边说,一边笑,他真得把眼前这个多年的弟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或者说是已死的儿子。
何道明附和道:“师傅说的甚是,亲之情,容易被世人忘之;而外之情,却易重之。但世上真情,还是父母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盛开宁嘿嘿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我这个朝中恶臣,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用对了你和宗之。”
“……”
他们闲谈了一会儿,像是父亲在教导孩子,又像是朋友间的说谈,何道明见夜色不早,就打算起身离去,然而盛开宁拉住何道明的手,问道:“明天,又要走了?”
何道明嗯了一声。
“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日?倭寇之事真是让人头疼,你可要谨慎处事,莫伤到性命,”他拉着何道明往屋子里走去,边走边指着那些礼品说道:“拿些东西,再走……”
待何道明离去后,盛开宁站在府门外,对一旁的随身仆人王夭低声沉气地说道:“林家,那边怎么说?”
“他们表面上说可以,实则还要加钱行事。”王夭扶着盛开宁进了府,关上了门。
盛开宁呵笑一声“林,刘两家在大河上贪的还少?让李用昌告诉他们,能压就压,不能就都等死吧。”
盛开宁走到屋子里,阴着脸,厉声说道:“还有,让刘亦阳把事做干净点,莫留下任何痕迹。”
“是,小的这就去办。”
次日驿站中,何道明让左右官兵,放开衣裳破旧的徐天铭,随后他说道:“你们去门口候着,谁也不许进来。”
待他们关上门后,何道明起身,慢步来到徐天铭面前,他看着这个生无可恋的徐天铭,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徐天铭被这一幕惊到,他不敢相信大秦的二品官员丽州总督何道明跪在了一平民面前失声疼哭。
“大秦已是如此,愿君得生,与我共讨丽州倭寇。”何道明撕声哭泣。
“让我去保护这大秦的腐官。他们如此对我,我为何还要替他们行事。”徐天铭后退了几步,过了会儿,不知所措地说道。
然后,他扭过头不去看地上的何道明:“你起来吧。”
“若倭患至于中原,那大河子民,何处逢生?”何道明抬头看着徐天铭,发问道。
“那你告诉我,如果没有倭寇,大河的子民难道就不是板上鱼肉吗?”徐天铭冲着跪在地上何道明大喊道,他的嘴唇颤抖。
屋子里静了下来,桌子上的杯水微微振动……
徐天铭半绕着没有吱声的何道明,继续说道:“几万民工,抱着为国兴水利,护子民的心愿。可等待是什么……?”
徐天铭气得喘着粗气,大声吼道:“是地上的野草,树上的皮和沟里的污水。我们到死都没有正经吃上一顿。我们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活着……”
他反复重复最后的一句话,睁大眼,通红含泪,凑进何道明,刺耳地说道:“难道用人命得来的钱财,花得很舒服吗?很顺心吗?”
何道明还是没有说话,他等待着徐天铭把心中的怨气说完。
徐天铭坐在了椅子上,他平静了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何道明是何许人,丽州的总督,皇上亲定的抗倭总军。你保了我们千人,我替他们感谢你。但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就不向皇上揭露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何道明开口了,他带着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或着说有些自责,低声说道:“我与你出身相同,无权无势,寄人篱下,我也本一朝热血,可奈何无力回天。大河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我也恨自己没有能力保住你们……”
徐天铭没有作声,起身要扶双眼含泪的何道明:“起来吧。”
何道明不起,轻声说道:“与我抗倭。”
“恕我不能领命”徐天铭很是无奈地说道:“我无脸行此事,数万兄弟我得有个交代。”
“我需要你统领那民工千人。大河的事瞒不住,等事后,他们愿意留下就留,不愿意我给他们盘缠,让他们找处地方安家。这还不好吗?”
徐天铭看着眼前的二品官员,很是佩服,他也明白了何道明的用意,他提出了最后一个条件,“安抚民工们的家属。”
何道明点点头,“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