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边游河,直到中间的无底潭,两人下了船,到了南边又坐上事先租好的船再次出发。
城里的船当真都不通过这无底潭,无论是小舟还是货船,载客还是载货,都只会顺着河流出城,绝不会走中间。
秦然看得奇怪,就问道:“我刚来德清时,就听见有无底潭是地府入口的传闻,只是这种谬传难道人们都相信,以致于谁都不肯到这吗?”
闻言蔻娘的目光越过秦然向后面看去,无底潭还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哪怕周围四条河流再湍急,那里永远古井无波。
“秦公子不知,要真的只是有传闻,必然会有人不当真,但无底潭的确发生过怪事,所以如今才没有敢去了。”
媚而不惑的声音让秦然不自觉地会放松警惕,他赶紧重提心神,暗地里怀疑蔻娘的声音莫非有种魔力?
心中心思电转,秦然面上却也来了兴趣,好奇道:“哦?此话怎讲?”
对方微微一笑,提壶倒茶,先与他对饮了一杯,然后才说道:“那些事奴家也没有亲眼见过,都是这水上的船家口口相传的故事,但说得非常逼真,让人不得不信。”
“大约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无底潭还任船通行,畅通无阻。但突然有一天,无底潭不知怎地,水面向下凹陷,从中间到边缘,凹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到最后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来,四周的河水还在往里灌。”
一边说着,蔻娘用葱作的手指沾了杯中茶水,在桌上画出简单的示意图。
直白明了。
略微挑眉,秦然压抑道:“竟有这种事?”
“有,当然有。”
此时在船头划水的老船夫开口应答,虽然胡须花白,可说话中气十足,可见身子还硬朗。
闻声秦然向外看去,笑道:“陈伯,莫非您也知道这事?”
老船夫抖抖身子,甩去蓑衣上的积雪,头也不回地说:“嘿!何尝是知道,我可是亲身经历过的。”
两人对视一眼,相比秦然眼中的意外,蔻娘则要显得淡定不少,看来以前就听过了。
后者稍微向旁边挪了挪身子,让秦然可以看见老人,提议道:“陈伯,您跟秦公子说说吧,他刚来城里不久,还不知道这些事。”
这话让陈伯回头看向两人,尤其是秦然一眼,之后索性转身面向他们,撑船却毫不受影响,技术娴熟。
“放在平时,要我跟人讲这些,至少要得五钱银子。但看在你是寇丫头客人的份上,今儿老夫就免费给你讲讲当年的奇事。”
“那就多谢陈伯了,还有蔻娘。”秦然点头致谢,礼貌周到。
这点让陈伯很满意,清清嗓子,讲起往事。
“当年无底潭出现一个大洞之后,所有人都大感惊奇不解。大洞深不见底,流下去的河水一点也看不见痕迹。有人拿着火把扔下去,落了几十丈都没有到底。城里的狗只要靠近无底潭,就会愤怒狂叫,说什么都不肯过去,好像水洞里有什么不祥的东西。”
“这样的奇景前所未有,县衙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暂时把无底潭围起来,不准人靠近。可是有好事者不信邪,偷摸地准备极长的绳索,准备亲自下去看看。”
说到这里,陈伯松了船桨,这里的河水已经在往城外流了,不用划水船也可以自行流动。
他走到船舱近处,拿出马扎坐下,掏出烟杆子点燃嘬了一口,喷出一圈烟雾。
陈伯眼神变得严肃,用低沉的语气继续说:“结果出人命了。”
“事后同伙说,晚上他们几个去无底潭想要一探究竟,一个人下洞,五个人在岸上拉绳子。一切准备就绪后,绳索就跟着人一直往下,一直往下,很快就去了二三十丈。”
“这时岸上的人开始生疑,已经这么长了,还要继续吗?他们就大声问下面还要不要下去,下面传出声来说要。五个人面面相觑,正要继续放绳,突然有个人察觉到不对劲,说隔着三十多丈深,声音怎么可能还听得这么清楚?”
“此话一出,把其余四个人吓了一跳,手上的劲也不自觉地卸下,绳索顿时‘嗖嗖’往下掉,水洞下面立刻传来尖叫声,咒骂他们突然放绳索,叫赶紧拉自己上去。”
“被吓坏的五人根本来不及思考,连忙拽住绳子,使劲往上拉,直到另一头出现,可是哪里有什么人,只有孤零零的绳头!”
“五个人懵了,不明白什么情况。此时水洞下面发出猖狂得意的笑声,是个男的,说感谢他们送活人下来给自己当食物,好久没吃了,怀念得很。”
“这下岸上的四个人反应过来,这无底潭下面果真有鬼,屁滚尿流地就跑到县衙里报官。只是这事一出,更没有人敢下去探查,他们几个说的事是真是假无人知晓,只是掉下去的那个人的确失踪了。”
船家陈伯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讲故事,绘声绘色,语气阴森悚然。
秦然和蔻娘都没有出声,故事还没讲完。
他在船板上磕掉烟锅里的残渣,又拿出一卷烟叶塞进去,点了继续抽,神色享受极了。
木船周遭的水声稀疏沥沥,远处有别家船夫在吆喝,声音忽远忽近。
陈伯吐出的烟雾味大气重,今天的风向不作美,偏往船舱里飘,闻得秦然感到不适,而且还让他觉得有丝困意。
此时旁边蔻娘为他续上一杯热茶,轻声贴心说道:“秦公子,喝茶。”
“多谢。”
“呼……”陈伯吐出一抹烟圈,在空中不断飞舞飘远,“打那以后,无底潭彻底没人敢去了,都说下面有鬼,会吃人。也是从那时候起,‘无底潭是冥府的入口’这一传言开始在城里广为流传,并且人们都深信不疑。”
“十天之后,水洞似乎终于被填满了,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但没有一个船家敢再从无底潭上面过去。只是久而久之,总有人不信邪,以为先前发生的人命案乃是无稽之谈,是那四人杀了同伴后编造的谎言。”
“那天也是个冬天,跟今天一样寒冷,只不过没下雪。一艘粮船从杭州运粮进来,要去城北,不愿绕道,就硬要从无底潭过去。结果大船在上面刚走了一半,就突然拦腰折断,异常地快速陷进河潭里,不到半柱香彻底就看不见了,哪怕无底潭水其实很清澈,这场意外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陈伯双眼看着秦然,又好像在透过他去看后方的无底潭,喃喃道:“从此,没有人,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