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明,一个月前你可曾遇到了什么特别之事,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
钱妙真将屈向明叫到院中,当面询问。
旁边候着的五只阴魂见了他,再次变得激动,嘶叫着就要上前,只是被秦然拦住。
还不服气,结果钱妙真一个眼神便就都老实起来。
屈向明见果然有鬼魂作怪,有些心怕,坐的位置离得最远,也不敢去看。
“一个月前……”他细细思索一番,随即睁大眼,激动地看向钱妙真两人,“要说特殊的地方,倒真有一个。”
“有天一件生意上的事急事被我忘了,当时正值夜晚,城门关闭。于是我便使出真人当年教给我的法术,化成鼠出城。”
“等我走到东街那边时,忽然听到一户人家里传出戚切悲凉的低吟,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当时听得我心里发慌。”
如今复述起来,屈向明心里还是有点发怵,想到后面的事更是打了个冷颤。
钱妙真见他这个样子,料定真正的原因就是出自那家人了,于是叫他冷静,慢慢将那晚的详情说来。
于是屈向明喝了口热茶,继续回忆道:“也不知怎么的,我被那呻吟吸引,循着声就来到一扇门前,抬头看去,门上贴着神荼和郁垒两尊门神,匾额有‘王宅’二字。”
“独一份的门神,又是王宅,我当即就认出那是城里有名的杂耍人王万里的住处。此人家中豢养猫狗牛羊,甚至还有黑熊,奇特之处在于这些走兽能口吐人言,唱词吟诗,作画写字,照着人的样子作揖行礼。王万里每天都会带一两个出门上街表演,之前我也经常见到,所以认得。”
此话一出,那五名阴魂立马怒声尖叫,神色愤怒不已。
那老头子厉声喊道:“是他,王万里,就是他!”
“竟然没有跑,还留在城里害人!”
“好人活不久,坏人遗千年,这世道怎么了。”
“要把他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一个个的说话都不迟钝结巴了,叫嚣着要冲过去报仇,只是他们还被困在此处,根本走不出院子。
这把屈向明吓了一跳,屁股刚离开凳子,瞧见钱妙真和秦然都神色自若,于是也强装镇定地重新坐下。
“继续说。”钱妙真盘腿坐在石凳上,口吻平静道。
屈向明一下子就安下心,点点头接着说:“站在门前,里面的叫声更加清晰悲凉,透着绝望和哀恸。我实在不忍心,便翻墙想要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可是等我刚站到墙沿上,一双发绿的眼珠子便在下面瞪着我,仔细一看赫然是只大猫,有二尺多长,脸上的胡须有七寸,直挺挺地左右横刺,犹如铁针。”
“它龇牙咧嘴地看着我,嚎叫一声后便高高跃起朝我扑杀。我被吓了一跳,赶紧跳到外面逃走。岂料那只巨猫穷追不舍,叫声更是猖狂,无论我是跑到坑洞房顶,还是杂草水沟里,都会被找到。”
“好在最后我跑进了关帝庙里,那猫却不敢进来,只能对着我连连怒噉,守了半个时辰才离开。后来我原本打算白天过去问问王万里的,结果家中出了怪事,也就搁置了。”
秦然听完也就了然,看来问题就出在王万里家中。
钱妙真此时问他:“秦然,你如何看?”
“问题出自王万里家无疑。”他说出自己的看法。
钱妙真默然,随即向身后的冤魂们警告道:“你们的冤情我已知晓,我们会想办法替你们讨回公道。屈向明也不是你们的债主,以后莫要在此喊叫。”
冤魂们明白是这个道理,又见这钱真人肯为他们做主,便纷纷跪下磕头,表示以后绝不再来烦扰,便钻回底下消失了。
平息好冤死鬼闹事后,钱妙真又吩咐道:“秦然,此地城隍那边你去知会一声,但叫他们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明日我们去街上见见这个王万里。”
“好。”秦然答应道。
就在三人将要散去时,屈向明再次想起一件事,追上钱妙真,小声道:“对了真人,那晚追我的黑猫,闻着很像您教我的幻化之法。”
钱妙真脚步微顿,点头应了一声。
……
翌日巳时,秦然和换上普通衣束的钱妙真两人来到王万里经常出现的东街,在那里果然见到了他。
只见众多看客围成一个圈,里面腾空,有一人一狗。
人坐在马扎上,身穿灰色布衣,一脸和颜悦色,眯眼冲众人微笑。
狗则端坐在他面前,体型比平常的狗稍微大些,四只腿的足趾爪也比较长,有短小的尾巴,耳朵鼻子似人非狗,毛发棕黄。
奇异的是 这狗能说人话。
秦然和钱妙真到时,黄狗正伸出前腿向四周看客们作揖,嘴里嘟囔依稀可以辨别的话:“请欣赏苏州歌。”
说完它咳了几嗓子,竟就真的唱出了曲子,歌声符合意境。
后面的男人王万里还适时地打起拍子,与狗配合极好,没有不合节拍的。
顿时引得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纷纷掏钱扔到黄狗前面的大铁盆,而那里面已经有了小半的铜钱了。
钱妙真冷眼看着,不为所动,心里已经知道这狗是怎么来的了,只等待会散场后找王万里好好问一问。
旁边秦然则是盯着大狗那像人的耳鼻若有所思,他想起看过的手札里面记载,民间有人会一种叫“采生”的术法,能够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兽类,再像眼前这样拉出来表演赚钱。
只是他在这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就连秦碎嘴也毕生不得见,猜测应该是此法过于残忍,遭到上天惩罚,以为失传了。
可今日所见,或许未必。
等了两个时辰,眼看钱装满了铜盆,王万里这才起身表示今天的演出到此结束,于是众人散去。
他先是倒了碗水给大狗喝,然后把铜钱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面,收起马扎离开了。
秦然与钱妙真两人相视一眼,远远跟了上去。
及至王万里走到自家门前刚要开锁时,钱妙真翩然飞身上前,眨眼间就近了对方的身。
“你是王万里吧,采生折割这种手段许久没有见过了,只是看这狗的样貌,还有些瑕疵。”
王万里停下开锁的动作,疑惑地扭头看向她,说道:“这位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要说大狗阿黄,是我从河里救上来的,遇见它的时候就会说话,长这个样。”
“是吗。”
钱妙真低头去看,那大狗这下却像没听见似地走到主人脚下,背着身埋头不起。
王万里奇怪地看了看她和走上来的陌生男子,语气依旧客气地说:“两位如果是喜欢阿黄的表演,明日可以再来,我还会去的。告辞。”
钱妙真见对面不承认,便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那不知府上是否有只二尺长的大猫,前些日子我朋友路过附近被只黑毛大猫追。”
这回王万里没有转身,他让阿黄先钻了进去,轻声回答说:“猫是有一只,但也是棕色的,只有一尺见长。”
说完他不再停留,走进去关上门,隔绝掉两人的视线。
钱妙真站在原地,望着木门,深邃的眼神仿佛能透视,看见里面的情况。
“我大可以用法术逼其就范,但我没有那样做,秦然你知是为何?”
自己被提及,秦然感到意外,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想要直接说不知道。
他没学过道法,更不明白修道其中的道理,要他平日里寡言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多说的。
只是看着那双深沉的眼睛,秦然到嘴边的话噎住了,沉默一阵后才颔首答道:“我记得以前师父与我讲过,万事万物,天上地下都有各自的规律,各不干扰又相互依存。”
“阳间有阳间的律法规矩,气息白盛夜衰。阴间有阴间办事的流程,气息夜盛阳衰,两者此消彼长,不能混淆。”
“我们活无常身为阳人,却日夜阴司办事,是为坏了阴阳,冲破阻隔。所以活无常大多都活不长,一生贫困,举目无亲,死后还要去阴司当差,都是我们打破阴阳行事的代价。”
此时两人已经在往巷子外面走,钱妙真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于是秦然硬着头皮继续说:“可能法术也是如此吧,它本不属于尘世,频繁使用就会横生事端,扰了平衡,伤人伤己。”
停顿一两下,他确信自己再无能论述的了,便说:“恕我愚钝,只能想到这些。”
不过钱妙真倒对他刮目相看,面露欣赏,赞许道:“你能说出这番话来,说明你颇具慧根,也难怪能学会姚师兄的剑法。按照常理,确实如你所说。学法之人不知道的是,法术要少用,尤其是会伤及人性命的。这样的法术会有损命中福德,使道心伤损,于修行不利。不过我已经得道,倒是不在此列。在凡间做事,自然要依凡间的规矩来,即引蛇出洞。”
在离开巷道前,钱妙真最后看了眼里面,意味深长地道:“比起我们,这王万里才更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