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
陆穹近乎呆滞地看着手脚麻利迅速到极致的雪衣，在对方来到自己家的不足半刻钟里，原本如狗窝一般的屋子被整理得干干净净，就连那丢在筒子里的衣服都在对方忙碌的过程中被一并清洗，此刻正放在窗外晾晒。
“如果你不用这种召唤狗狗的语气的话会更好。”
恹恹地说完，自知理亏的陆穹变得异常乖巧，麻溜地坐到对方身边，直到女子身上飘悠的芳香萦绕鼻尖，他这才尴尬地说道：“我说雪衣，其实这点伤口我还是能处理好的。”
在一个收拾能力拉满的女子面前，陆穹显得有些唯唯诺诺，即便对方拉起了自己的手也不见得有任何不满的表示，硬要说的话只有嘴巴是表示反抗的。
“吾只是不忍工作量变大罢了，伸手。”雪衣淡淡道，原本清秀的面容却因为她那冷淡的性格变得僵硬，整个人看上去宛如精致的木偶娃娃。
陆穹抬起了手，感受着药液在指尖流淌。
其实他基本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虽说自己的实力被镜流削去了六七成，但也不是那几只人工催化的魔阴身所能撼动的。
非要说的话，估计还得是绝灭大君那个层次的实力才行。
不过罗浮仙舟现如今高手如云，不提老牌强者，近几年像景元身边那个少年的天才崛起了不少，又有神策将军坐镇，绝灭大君入侵基本上就是无稽之谈。
如今的仙舟，确实已经强大到了一定的地步。
也更能让他放心离开。
“可以了，左手。”
雪衣继而道，陆穹却是犹豫了：“左手就不用了吧，我时常换药的。”
“如果不去判断伤口恢复状态，那么再多的药物也无济于事。”雪衣的答复简单而明了，她手法娴熟地拉开男人左手的绷带，却在绷带掉落的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那是一道贯穿掌心的剑伤，哪怕岁月漫长，但伤口处的白骨依稀可见，伴随着绷带的脱落，无数冰霜自伤口中弥漫而出，竟是有着抑制伤口恢复的趋势。
狰狞的剑口已然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
有人用剑贯穿了他的掌心，甚至于其中释放的力量将这个男人折磨至今。
“真是……深仇大怨呢。”雪衣轻叹一声，她突然明白对方对于换药的抗拒了，因为这种抑制伤口恢复的剑伤，哪怕放在持明族身上也不好受，更别说是眼前的这个不知被何种手段转变为长生种的化外民了。
“这可不是什么仇怨，只是一些小误会。”陆穹眼眸低垂，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同样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他始终不敢将那名女子归于噩梦之类。
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啊。
“那吾只得佩服汝的大气了。”对于雪衣来说，处理伤口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但面临这种就连持明族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时，她还是犹豫了。
“就这么包扎一下就好。”陆穹看出了她的窘迫，淡笑着出言提醒道。
雪衣：“……”
似有不甘地瞥了伤口最后一眼，她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做法一般，照着原本的样子为他换上了新的绷带，忽而说道：“这便是那位镜流祖师的实力？”
十王司里有着各种长生种堕入魔阴身的卷宗，虽说剑首镜流的经历被抹去，但以雪衣的级别，得知这些事情并不困难。
“是啊，这就是她。”陆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堕入魔阴身的结果只有灭亡。”雪衣没由来地说道：“这是吾等的使命和责任。”
“或许是，但也不尽然。”陆穹没有生气，他的眼眸中倒映着一抹银色：“黑白并非分明，即便是最纯粹的好人，也会有最为黑暗而不得人知的一面，同样的，即便是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也并非所有人都无可救药。”
“吾可以将这些话理解为策反么？”
雪衣面色不变，像是早已习惯，她娴熟地打上一个蝴蝶结。
“随你。"陆穹不在意地笑了笑，雪衣在他进入十王司的那天就陪在他的身边了，因此彼此知根知底，雪衣理解他的想法，而他也知道雪衣的底线。
简单的互动在平时便不少，现在也不过是场合改变了一下。
同绝大多数判官一样，雪衣谨守十王司的规矩，而陆穹作为仙舟的重点监视对象，把她安排在身边也情有可原。
不过……将三天后的任务完成后，这些就与自己无关了吧。
那位自诩命运的奴隶的男人虽然平时神神秘秘的，但好在他所言皆是真相，正如数百年前他也曾预言过饮月之乱并告诫自己不要涉身其中。
老神棍是陆穹给他的外号。
可对于这位神棍，他还是保留原有的态度。
这次的预言，又是在预示什么呢。
陆穹不知道，但他也绝非那种知难而退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当年为了争那口气而试图阻止那场饮月之乱了。
听命而不从命，这便是陆穹的路。
“汝……要离开了？”
洗漱后的陆穹正要进房，却被身后的雪衣叫住了。
“是啊，辞呈我都已经交上去了，就等批复了。”陆穹对此没有隐瞒，眼前的女子与自己也仅是同事，谈不上什么生离死别的伤感。
对方有没有悲伤这种情绪都尚不可知。
“……吾明白了。”
果不其然，雪衣只是轻嗯一声便转身回房，正如这位妹子的性格一样，她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说监督就必然监督到位。
陆穹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告别：“晚安，雪衣。”
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她没有说话，甚至就连平时该有的运动都免了去，只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这间屋子里那个男人生活的痕迹。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将那份辞呈拿出来。
明明十王已然批复了那份离职申请，只需要将那份辞呈拿出那个男人便可畅通无阻地离开仙舟，可她没有。
她的手里攥着那片薄薄的纸张，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片刻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