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眼睛涩涩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素光能这样为她和芸香着想,实在难得。
这宅子本就是素光买下的,绣坊也是素光撑起来的,她就是一文钱不往外拿,许氏也不好说什么,可她连许氏的尴尬和妹妹往后的生活都想到了,真心实意为她们打算,两成的利啊,一个月好的时候能有几百两银子进账,许氏和芸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许氏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本来素光不想太高调,他觉得走个过程就可以了,办得太好惹人眼红不是好事,许氏却说,女子这辈子最风光体面的就是成亲这一日,就得怎么阔气怎么来。光是席面许氏就向酒楼预订了十几桌,满桌鸡鸭鱼肉,院子里流水似的摆。
这些日子,素光只管坐在房里,连伏历也见不到了,成亲之前总得避几日的闲。
外面的事情自有许氏安排,许氏一个人忙不过来,特意央了张荷娘来帮忙打下手,张荷娘爱热闹,正求之不得,每日天不亮就来小院子这边,帮着许氏看桌椅怎么摆放,从哪里上菜,哪里撤盘子,只是请帖怎么写这事儿,还得素光来安排,许氏认识的人少,重要宾客几乎都是生意场上的人,只有素光才清楚,许氏主要就写了几个本家亲戚。花小宝快两岁,已经能够扶着墙跑两步,而芸香也大了,能带得动小娃娃,白日张荷娘就把儿子丢给她和丫鬟照看着,芸香就带着花小宝在院子里摘树叶玩泥巴,或者到厨房找吃的,烦不到许氏她们。绣娘们这几日放了假,也有几个自告奋勇来帮忙。
所有人都在为素光的事情忙碌。
正日子那天,时锦阁外敲锣打鼓,红绫翻飞,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和前来吃酒道喜的宾客。素光穿着大红的嫁衣,盖头蒙住脸,听到外面响起一声“吉时已至”,便在青杏和另一个未出嫁的绣娘的搀扶下,走出房门,到堂屋去拜堂。
有盖头挡着,她看不到周围景象,却能从交谈声中听出场面十分热闹,她还从盖头下窄窄的视线中,看到另一抹红,和她喜服一个颜色,自然就是伏历了。
在一声声祝贺中,素光的手被走过来的伏历轻轻拉起,握住,两人跨过火盆,走进堂屋,行下拜礼,最后在一声“送入洞房”中离开众人视线。
素光满心欢喜。
她在屋里要一直坐到天黑,青杏担心她饿了,给她端来几叠点心垫垫肚子,素光略微吃了几口,听成了亲的绣娘们说成亲这日吃太多东西不吉利,出恭不方便,素光就忍着饿没有多吃。
今儿个来的生意场上的人不少,素光不能出去接客,伏历对于生意一道不感兴趣,认识的人少,说不上多少话,好在有张荷娘,她给素光管理绣坊,有时候也跟着素光出门见生意伙伴,一时间和东家老板西家掌柜都能说上话,聊得热热闹闹的,这才不至于撑不住台面。
许氏主要是在招待从乡下来的客人。
吴舅妈一家子自不必说,早在半个月前就接到素光要成亲的消息,吴舅妈带着樱桃提前几日就赶到,说要给许氏帮忙。母女两个远道而来,许氏怎好让她们操劳,把她们安排在酒楼里,留她们多住几日,说等忙过了这阵就来找吴舅妈叙话。许平没有来,一是他身子骨不行受不得累,二是家里也需要人看着,老太太和小李子都在家呢,一老一小离不得人。
甜水村这里,上官庆生没有来,虽是亲侄女儿成亲,想想也知道他家也离不了人,钱氏和上官吉都得他照看。上官德倒是来了,在一个儿子的陪同下,提着红绸扎着的贺礼,大踏步走进院里来。
许氏又惊又喜,连忙推脱了其他事情,亲自到外面来迎接。她们一家子虽说脱离了甜水村住进县城,怎么说也是上官家的人,上官德一是长辈二是族长,亲自来给素光一个小辈庆贺,那是给了她们家天大的面子,许氏怎好端架子。
许氏亲自招呼上官德:“哎呀三叔来了!快请这边上坐!”
上官德本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就坐在了最尊贵的主位上,若是许氏的公公还在世,这该是他的位置。上官德面上端着笑,跟左右好奇探看的人打招呼,他接人待客很有一手,管他熟不熟的都能说两句场面话,一时筵席现场其乐融融。旁人一看,上官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来了,上官家还是有人能撑场面的。
素光回房歇息,伏历还不能歇,生意场上的人都知道上官娘子今个儿成亲,不好灌醉新娘子,灌醉新郎官却无伤大雅,很是有几个人逮着伏历就劝他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伏历话少,也不像上官德那样能说会道,酒递过来就喝,然而,没多会子灌酒的人有点慌了,伏历看起来一个默不作声的人,酒量竟然不错,几个人轮流喝愣是没灌倒他。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张五知道今个儿是素光和伏历的好日子,心里堵得慌,一早上加一中午饭都没吃。自那日被张县令撵回夫家,再不许她回娘家之后,张五几乎就没过过顺心的日子,屋子呢,破破烂烂,跟她从前住的闺房简直是天差地别;妯娌呢,没有共同语言根本说不上话,偶尔说一两句完全是鸡同鸭讲;丈夫呢,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丈夫自从被张县令提拔了个小官之后也抖起来了,在她面前不再卑躬屈膝言听计从,时不时还要训斥她几句。
张五心里憋屈,一想到从前的好日子就委屈得直哭,可事已至此哭也没办法。她在街上闲逛,听到时锦阁那里传来的唢呐锣鼓声,鬼使神差的,就往那边去了。
她到的时候,新人成亲的大礼已经行完,上官德等人已经坐上首席,宾客们就要开席了。张五跟素光有过节,自不会进门贺喜,况且她也没带贺礼,就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两眼,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多,一时倒没人注意到她。
张五看到伏历穿一身吉服,头戴冠玉,丰神俊朗站在那里,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还待要多看几眼,忽然瞥见旁边几个人走过来,吓得她赶紧两步跑到隔壁小巷子里躲起来了。
来的人正是张县令,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抬着礼物。
县令老爷亲自前来,一院子宾客都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县令这是来给新人贺喜的,又纷纷感概一对新人面子真大起来。有几个商贾跟县令熟,就先端起酒跟县令打起招呼来,那等和县令不熟的,也大着胆子愁上前混个脸熟。县令老爷哟,这放在平日哪里巴结得到。
上官德恭敬起身,把位置让给县令大老爷,同时心里想着今个儿这趟真是来对了。
张县令跟几个商贾打了招呼,没去上官德那里坐,而是先端起酒杯到伏历面前,双手执杯,恭恭敬敬祝贺他新婚大吉。
旁人一看激动得热泪盈眶,县令大老爷真是亲民啊,伏历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无家无产的光棍儿,运气好攀上上官娘子,现在连县令都来给他祝贺,命好,他命真是太好了。
祝福的话都说出了口,伏历端着自己的酒,没喝,就那么直直盯着张县令,带点儿笑。
张县令心里苦,当朝车骑将军啊,他一个小县令哪敢不巴结着,同时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的祝词没说好,车骑将军不满意,心一横,眼一闭,自己罚自己,一口气把酒干了。
或许是酒喝得太猛,或许是车骑将军的笑太瘆人,张县令眼一睁绷不住了,咳嗽不断,酒杯差点没捏住。
伏历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的手帮他稳住酒杯,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张县令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县令是个聪明人,杯子可要端稳呐。”
张县令嘴里还有最后一口酒没咽下去,他强绷着颜面冲伏历连连点头,还摸了摸脖子,仿佛伏历不是在叮嘱他拿好杯子,而是保住狗头。
席面热热闹闹的,直到入暮才散场。
晚上伏历进了新房,夫妻恩爱,一室生香自不必说。
素光好好过了几天新婚小日子,后面几日都和伏历腻在一起,没管绣坊的事情。直到新鲜劲儿过去一些才振奋精神,打算重新拾起挣钱大业。
因为素光伏历还没有和许氏分开住,也就不存在新娘三日回门这回事儿,不管外面人怎么说,许氏能天天见着女儿,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就盼着女儿女婿能一直这么住下去。说来也怪,素光是不差钱的,伏历却一次也没提过要在外面另置宅子的事情,小夫妻两个不说,许氏也不好多问,想想伏历从前的表现,只当是女婿体贴女儿,万事都听女儿安排。
这日晌午,伏历和素光手拉着手从绣坊过来,许氏坐在院子里望见人回来了,连忙把小夫妻两个叫到身边:“三叔来了好几日都没走,有个事想请你们帮帮忙。”
素光疑惑,三叔就是上官德,感情他这趟进城不专为祝贺她新婚,还有事相求,上官德能求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