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傅家的儿子,有什么资格用傅家的身份抛头露面?甚至他所拥有的一切,什么军功,什么官爵,什么荣耀,从来都不属于他。
那一刻,伏历的世界,塌了。
伏历逃脱之后也曾想过求证此事,他第一个去的就是舅舅家。可是不巧的是,伏老将军旧伤发作病故了,加上有政敌打压,伏家人刻意保持低调,伏历并没有和伏家人见上面。恰好此时满洛京都在流传他已死的流言,伏历心想就这样吧,甭管再辉煌的身份,再大的功劳,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普天之下无论贵贱莫不如此,锦绣前程到此为止,往后余生得过且过也不错。
他灰心失意,给自己换了个名字,身无分文一路漂泊来到益州府,本以为会像个真正的乞丐那样,烂死街头,没曾想却被素光一时心善捡回去,将他从郁郁鬼门拉回阳间三世。
听了伏历的往事,素光心里五味杂陈,原来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心酸的故事,不只她一个活过得那般幸苦。素光一时想不出安慰伏历的话,她能想到的所有话语都感觉差些意思,最后,素光轻轻站到伏历身后,从背后环住他的胳膊,让他把透靠在自己怀里,这样也许能得到些许安慰。
“你害怕吗?”伏历舒服地闭上眼睛问她,“我一旦决心回京都,自是要和我兄长,和各世家起冲突,数不尽的机关算尽,明枪暗箭,你会怕么?”这也不是他能决定回不回洛京的,魏澜已经见过他的面,洛京的人早晚会知道他没有死。
说这话的时候伏历有些颤抖,他对素光交了底,生怕素光一句害怕,他与她就缘尽了。
素光想了一会子问:“你现在还是很在意是不是傅家嫡子这个身份吗?”
伏历摇头:“我就是我,无论是驰骋疆场还是游走朝堂,有没有傅家嫡子的身份一点也不重要。”
素光很高兴:“你想明白了就好。不论前面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我都愿意陪你趟过。”
伏历觉得,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素光又说:“你的身份还是先不要让娘她们知道的好,以免她们多心。”
伏历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都无话了,静静享受一室静谧,淅淅沥沥的秋雨拍打着门窗。
不多时许氏过来喊两人出去吃晚饭,赵佑也回来了,并且带回考上县学的好消息。
考上了心里的包袱卸下来,赵佑比平时活泼了不少,一屋子人坐上饭桌的时候,他主动拿碗帮忙盛饭,被许氏按住:“你就好好坐着,考试费了一天脑子,这些小事不用你操心。”
赵佑有些不好意思,他成天白吃白住,怎好还要别人伺候他,因而一再坚持要自己盛饭,许氏实在拗不过,只好由着他去了。吃饭的时候,赵佑兴冲冲讲起考试的经过:“一考完答卷就被送到先生们手里,先生当场批改,看哪些人可以留下,我大致点了下数,约有三成人留下了。”
芸香惊讶:“只有三成的人能留下?佑哥哥可真厉害,哪天我也去考县学,考上了和佑哥哥一起读书。”
一屋子人都笑。
许氏拍拍芸香的脑袋瓜:“女儿家是不能考学的,你认了字就多学些女儿家该学的东西,针线尤其不能落下,有闲工夫也学着看一看账本和管家。”
芸香嘟嘟囔囔的,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女儿家就不能考县学读书?教我的先生说我学得可好了,学认字比许多的男孩子都快。”
许氏:“历来都是如此,男主外,女主内,管好家里的事情才是女子的正经事,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难道朝廷还让你去考女状元不成?”
素光眼见芸香越说越不高兴,出言打断许氏:“娘,不说这个了,妹妹还小呢,等她大一些再教这些也来得及。其实我们这样的人家,妹妹就是不学持家,以后嫁一个家境稍低一些的人家,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不是素光说大话,如今绣坊的收益确实好,而她还准备把绣坊扩大一些,甚至在别的州府县城里也开一些分店,待芸香长大,家里的富裕可想而知。
许氏叹口气:“家里有钱是家里的事情,许多时候还是得靠自个儿,家里不能庇护一辈子。芸香现在是看着还小,可待她及笄就只有短短几年的功夫,这段时日正是她心性养成的时候,一旦错过就弥补不回来,怎能不重视。看看那张五小姐就知道。”
素光没想到许氏竟然还琢磨过这个事情,一时对许氏有些刮目相看。
都说到女红针线上来,素光顺便就问青杏:“这些日子在绣坊待着,感觉如何?”
青杏平日里都是在绣坊待着,不怎么出门去,她想了想回道:“绣坊里的活儿我基本上都会了,也学会了好几种针法,只是整日闷坐在屋子里,很是无聊。”
素光就想起青杏原是个活泼的丫头,主意也正,当初还是她自己主动提出要跟着来县城,学点东西涨涨见识,老把她拘在屋里确实无趣,她年纪也不大,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素光眼珠一转说:“若是让你学一些管理绣坊的事情,你愿意不?”
青杏眼睛一亮:“像荷娘姐姐那样吗?我愿意我愿意。”
第二天的时候,素光就把青杏交给荷娘,让她有时间带一带青杏,说给涨师傅钱,荷娘满口答应。
益州府的初秋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忽儿就过了中秋,待看那一院子枯叶飘摇时,深秋已经过半,初冬就要不远了。
许氏比以往更加忙碌,脸上的笑也更多些。
无它,只因素光和伏历要成亲了。
当初素光和伏历初初确定情谊,许氏就想早点把婚事办了,奈何选不中合适的日子,如今总算等来满意的吉日,许氏打心眼里高兴。成亲的一应物品许氏前几个月都备齐了,如今也不需要额外多准备什么,屋子院子布置起来,请些客人办顿筵席,两个新人行了礼,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许氏安排着树梢上挂上红灯笼,看着门窗上贴上大红的喜字,看着一张张写好的喜帖收好叠放在匣子里,心里是既欢喜又伤感。一眨眼,素光就要成亲了,她想着甜水村的老屋,想着孤零零埋在山头上的上官大郎,想起以前一家子衣食堪忧的日子,一时悲喜交加。
按理说素光成亲了是天大的好事,她心里却还有桩事情放不下。
成亲前几日,许氏把素光叫到房间里,娘两个单独坐在桌子旁边说话。
这个场景素光很熟悉,以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许氏要跟她商量时,两个人就是这么坐着的。
许氏摸摸眼角:“本来呢,你跟伏历的亲事说的是伏历上门来,做赘婿,可我总觉得这不合适。一来赘婿说出去总不好听,二来伏历不像那能安心给人当上门女婿的人。”
素光笑了:“怎么不像呢?”
许氏一撇嘴:“伏历他相貌好,又有本事,就他那身功夫,放到哪里都不愁没饭吃,给我们家当上门女婿委屈了,虽说我们这几年是有了点钱,可人家伏历也不单就咱们家看得上,我就听着外面好些个卖茶水卖糕点果子的人家议论他,说这么好的小伙子,家里要是有适龄的女儿定要嫁他,不给聘礼也成。”
素光心想还有这等好事?可惜她没托生成个男子。
“那依娘的意思是?”
许氏叹气:“你们就要成亲了,要不你再好好考虑一下?还是你嫁她,不能让他们老伏家绝后啊。我们家还有你妹妹,用不着你操心。”
素光越听越好笑,真不知许氏若是知道伏历名叫傅立心里会作何感想。许氏能这么为伏历着想,也是把实打实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就算许氏不说,素光也是不敢让当朝车骑将军给她入赘的,正色道:“娘,这件事情我已经跟伏历商量过了,自然还是我嫁伏历。”
许氏一颗心就安定下来:“那就好,你们心里有成算就行。”
素光却问:“这件事情没提前知会娘,是因为我们还没想好绣坊和房子该怎么办。”
许氏也难住了。
若是伏历入赘,一切都好说,绣坊是素光一手创建的,宅子是素光买的,她住在家里天经地义,可一旦变成素光嫁伏历,那就不好说了,虽然绣坊仍是素光建起的,宅子仍是素光买的,可是对于许氏来说,她就成了外嫁的女儿,外嫁女没有长期住娘家的道理,娘家也得给姑娘陪嫁妆。
嫁妆好办,许氏置办了许多东西,一样一样都齐全,原本就是给素光和伏历用的,拉出来就是十几台丰盛的嫁妆,可这绣坊和宅子算谁的?
素光瞧出许氏的为难:“娘,我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成亲之后我和伏历仍在家里先住着,绣坊呢我也继续管,过段时间找到了合适的宅子我就跟伏历搬出去住,现在的宅子就留给娘和妹妹。至于绣坊,也仍旧归在我名下,以后我给娘分二成的利,保管娘跟妹妹一辈子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