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身狼狈到家。
素光不敢跟许氏说起是被人追杀才弄成这幅模样,只说在路上遇到几个冤家同行,起了口舌之争还动起手来。许氏听得眉头紧蹙,到底不疑有它,让素光伏历赶紧回房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她则到厨房熬了浓浓的热姜汤备着,还准备了外敷的跌打损伤膏药。
素光从热水里洗出来,打了个喷嚏,鼻头堵堵的,约莫是着凉了。喝了热姜汤她就把张荷娘找来,说要静养几日,绣房的事情都拜托给她。张荷娘满口答应。
素光靠卧在床上,心里翻来覆去想她这次没死成,上官云瑶得知消息后定然还会再派杀手前来,到时候该如何应对?若只她一个跑了也就跑了,偏生还有许氏青杏她们,素光不想拖累她们。
正胡思乱想着,伏历和许氏说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许氏就朝屋里喊了她一声,说伏历来找。素光便起身穿好衣裳出外间来。
伏历也换了衣裳,头发还没干,湿漉漉披在脑后,倒是没往下滴水。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屏风旁边,和素光四目相对。
伏历:“我过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膏药都敷上了么?”
“芸香帮我把药涂上了。”
伏历就点点头。
素光略有些尴尬,眼珠转了转:“你就不想问我点别的?”
“那日你在茶楼里对魏澜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素光的脸瞬间红成妆奁盒里的胭脂。天知道那日她对魏澜说了些什么鬼话,偏偏还叫伏历听了去,这这……伏历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只爱你一个,跟魏澜只是逢场作戏,素光心里山呼海啸,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此时地上若有条缝儿,她定能钻进去,一根头发丝都不留在外面。不过,伏历的脸色却很平静,没有半点恼火之色,素光又忍不住想,也许他没那么生气?
素光尴尬地别过脸去。
却听见伏历问她:“魏少夫人是你什么人?”
素光听见伏历这样问,心道也许伏历信了她那番说辞?真的有另一个被人害死的上官素光给她托梦。素光便说:“她是我的仇人。这世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伏历扬眉:“只是让她死而已,难道你不想将那个上官素光的冤屈大白于天下?”
素光丧气道:“谈何容易,魏少夫人既然已经顶替了真正的上官素光,她的家人也把持了上官家族,此时讲一个上官家真正的大小姐被人害死的故事有几个人会相信?没准儿还会被魏少夫人倒打一耙。何况还有魏家,魏家人作为被骗的一方,怎么看待魏少夫人和上官家?是为真正的上官小姐伸冤,还是为了保全名声将错就错,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假的上官素光?”
这是素光最担心的事情,她故意把上官云瑶是假的这件事泄露给魏澜,主要就是试一试魏家人的态度。若魏家人不认,也就没素光什么事儿了,魏家自会对付上官云瑶。若魏家人认下上官云瑶,她要报仇可就难多了。要对付势力庞大的魏家,毫不夸张地说简直难如登天,素光掂量掂量自己,她还没有这个实力。
最后素光总结:“这事儿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伏历平静地注视着素光。
她很聪明,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对付区区一个魏少夫人不难,但对付她背后的势力很难。
“总有大仇得报的那一日。”
素光坚定道。从前她觉得吃饱穿暖,有能力养活一家人就够了,可现在上官云瑶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素光发现她有了新的追求,她要报仇,要为前世的自己讨一个公道。她不惧时间长短,只要用心经营,总有实现的一日。
伏历问她:“如果不报仇,你会怎样?”
不报仇么?素光皱着眉摇头:“如果那样的话,我会一辈子不开心。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我只会以直报怨。这辈子蒙天恩赐捡回一条小命,我不要与仇人同处一天片,甚至看着仇人在我眼前过得那般快活。若是如此,那我还不如死了痛快。”
素光的情绪外泄太明显了,毕竟按照她的说辞,她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梦中含冤的人又不是她,她这么激动做什么。但素光就是这样说了,心底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伏历能理解,伏历不会用疑惑甚至责备的语气问她为什么。
伏历确实没问,他靠在椅背上,沉默许久后说:“我可以帮你报仇。但凡事皆有代价,跟着我,你会踏上一条不归的歧路。”
窗外黑沉沉的雨压住了天光,屋子里发暗,素光静静看着他平静的容颜,平静中带着点深不可测,这样的伏历让她感觉很陌生。素光去找了火折子把蜡烛点上,明亮的光一照出来,屋子里都暖和不少。
素光想了想说:“我这辈子走的从也从来不是通天坦途。”
伏历嘴角轻轻上扬。
他握起素光的手。素光感觉到他的手很大很厚实很温暖,以前伏历很少拉她,今日恐怕有重要事情要跟她说。
果然,只听伏历道:“伏历是我另取的名字,我从前的名字,叫傅立。”
素光瞳孔一颤。
她想起来了,前世那个扫平北境的年轻将军,那个大康朝最有名最年少有为的少年人,就叫傅立!
莫非此伏历就是彼傅立?
素光心里惊呼不会这么巧吧,这也太巧了吧,有没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啊,但是想想伏历的身手那么好,一个人就能干掉八个杀手,为什么他就不能是那个傅立呢。
等等,若他是那么厉害一个人,当初怎么会落魄成乞丐?
素光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伏历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示意她不要激动,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他是洛京傅氏一族这一代的嫡子,祖上曾有从龙之功,只是到了他祖父和父亲这里时,日渐衰落。不过傅家虽然赶不上朝中那些如日中天的大世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朝中还是有几分面子的,他爹傅氏家主还能混上一个七品闲差,在翰林院当编修。加上祖上传下来的薄产还有几分,一大家子人吃喝总是不愁的,平日里迎来送往也周转得过来。伏历作为傅家嫡子,自小自是被一大家子人捧着惯着,生活优渥自不必说。
照理说,在洛京纨绔圈子里混的伏历,长大后极有可能长成像他爹他爷爷那样的纨绔,把本就不太坚挺的傅家继续败下去,直到傅氏一族彻底散架的那天。可偏偏,傅家这个小公子格外与众不同,别家少年还在鲜衣怒马斗鸡走狗的时候,他已经提起刀跟着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舅舅上了战场,北击匈奴去了。
更神奇的是,这小子居然没死在战场上,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他非但没死,还领了一堆又一堆的军功回来。皇帝龙颜大悦,赏赐流水一样下来,堪堪二十岁的年纪,他已经是大康最年轻的车骑将军。
人都说,傅氏一族有指望了,这是要发了。
然而没过半年,这位朝中新贵车骑将军,就人间蒸发了,洛京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朝中某些贵人不满傅家公子功劳太盛,暗中动手把他给做掉了;也有人说是傅立功高震主,惹了皇帝猜忌,皇帝让人不声不响消失了;更有人说是北方匈奴派杀手入大康,除了这一心腹大患。
总之不管是哪种说法,最后都是傅立死了。
但是皇帝没下诏抚恤傅氏一族,也就是说朝廷不承认傅立死了。
总之自从傅立失踪之后,洛京这两年是纷纷扬扬。
素光最关心一个问题:“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伏历:“我确实被人陷害。我庶出的兄长伏渊嫉妒我立功,想陷害我与匈奴私通,被我撞破,他便设计将我软禁在地牢中,每日对我大刑伺候,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逃脱。”
素光一时气上心头,不禁破口大骂:“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想想也是,一大家子人,嫡庶之分摆在那里,争斗总是免不了的。大概就是在那之后,伏历才流落到益州府,那日偶然被她捡到。
紧接着另一个疑问也随之而来。
“你逃出来之后,怎么没找害你的人报仇?”素光十分疑惑,按照伏历这种直接逃跑隐姓埋名做法,他岂不是放弃了他傅家嫡子的身份,放弃了他车骑将军的尊贵和荣耀?
伏历悲笑道:“如果我哥哥只是对我进行身体上的刑罚,我还是能忍得住的,逃脱之后必然会向他寻仇。可他在地牢里告诉我一件事,使得我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此生再也不愿见到傅家人。”
“傅渊告诉我,我根本不是爹的儿子,我只是我娘和仆人私通后生下的孽障。”
素光瞳孔又是一颤。
傅渊原话远比伏历轻描淡写说出来要严重的多,那段被囚禁的灰暗日子,他日日夜夜遭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同时也想到年幼时爹见了他总是冷冰冰的爱答不理,从来没抱过他,却对几个庶出的子女亲热有加,原来根结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