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传言，傅立死在一场追击匈奴残部的战役中，尸体被马匹践踏得面目全非。
不过，据说傅立容颜俊美，为了震慑强敌，征战时脸上常年戴一方丑陋的鬼面具，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此死在马蹄下的人究竟是不是傅立本人……
年龄相仿，相貌英俊，身手不凡……
张县令下意识就问庞管事：“他姓傅，还是姓伏？”
庞管事哪里知道张县令脑子里百转千回想到些什么，莫名其妙回道：“姓伏啊，我仔细查过他的过往，他就是一臭乞丐，当初差点烂死在大街上。至于家族中还有什么人，倒没查到，不过除了上官母女三个，他似乎就没别的人际关系了。可是有何不妥？”
张县令额头上青筋暴跳：“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告诉我？”
庞管事越发摸不着头脑：“大人您也没问啊……”
罢了，罢了。张县令死命按压下内心的震惊，转身往回走的脚步有些踉跄：“以后莫要再提起伏历，就当清渠县不存在这个人！”
“那小姐那里……”
“小姐不许再见伏历。还有，与伏历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你们都不许过问，不许妨碍。”
“啊？莫非这伏历是个什么惊天的大人物？连大人您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胡说什么！”张县令心里慌张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又跟庞管事说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倒是越发着急了。不管这个伏历是不是傅立，只要有这个可能性，他都不能去招惹此人，小心使得万年船。若他真是那人，为什么出现在他的管辖之地？他在洛京遇到了什么？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此事牵连甚广，一旦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若不是那人，他贸贸然报给上官，误了上面的事情难免吃不了兜着走……思来想去，张县令决定给洛京几个熟识的朋友去信一封，稍微透露点这个意思，看看那边什么反应。
伏历估摸着时辰，觉得不远处茶棚里坐着的那两人观察他观察得够久了，便把扫帚一收，退回屋子里去。
那日从清风楼二楼跳下来，虽凭借练武的底子平稳落地，不曾受伤，到底在手掌撑地的时候擦破了皮，沾水就疼。素光专门抽出时间来给他敷上草药，一边上药一边念叨：“你傻不傻呀，那么高的地方就敢往下跳。”
伏历好笑，不过一点小伤而已，素光紧张成什么样子：“不跳不就失身了么，怎么对得起你。”
素光半晌才抬起头来，眼眶已然红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伏历一眨不眨欣赏着她心疼的样子，片刻功夫都舍不得挪开眼。为他难过为他流泪的素光，与忙着赚钱的素光判若两人，他看惯了素光精明强干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弱小柔弱的一面，只一眼，就令他永生难忘。
转眼到了午饭时候，素光一连干了三大碗米饭。
气势十足，怒气冲冲的模样把许氏给吓着了：“素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心里有不痛快要说出来，别把自己身体憋坏了。”
素光一拍桌子，高声宣布：“我要多赚钱，用钱砸死那些霸男欺女的混蛋！”
伏历噗呲一声笑出来，筷子险些没拿稳。素光想用银钱砸死县令之女？有志气。
不过，不必如此周折。
但凡在官场里混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傅立”二字的人。
这就够了。
他曾经对这个名字恨之入骨，如今却觉得狐假虎威甚好。
他曾想放下一切，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过完波澜不惊的余生，然而身处漩涡之中，一切皆是奢望。
财帛名利于他只是浮云，家族前程于他只是拖累，甚至性命也可以放弃，他所求的全部，不过一个素光而已。
若有人敢动了他最后一点奢望，他势必倾尽所有，不死不休，也唯有站到万人之上的位置，方有能力庇护所爱之人。
天要落雨了，伏历凝望着北面天边的乌云，仿佛看见风云翻滚的洛京。
大雨哗啦啦落下来，街面上很快起了积水，看天色这雨一时半刻不会停歇，素光就有点发愁。今儿个约了一位成衣铺老板在酒楼谈生意，生意谈完了天却落了大雨，成衣店老板被小厮接走了，她却被困在这里。素光问酒楼小二借伞，小二却说没有伞可外借。
素光便点了些茶点，边吃边等雨停。一个时辰过去，雨反而下得越发大了。素光百无聊赖趴在桌子上，昏昏睡去，一个身影在门口一闪，收了伞搁在门外，坐到素光对面。
不知过了多久，素光睡饱了，伸着懒腰苏醒，抬眼就看到伏历坐在面前，笑望着她，她身上还搭着伏历的外衫，外面雨还没有停。
素光伸手摸了下茶壶，冷的，桌上瓜果点心也不多了：“你饿不饿，叫小二上点吃的？”
伏历摇头，素光嘟囔了句：“怎么不叫醒我呀，你等了多久？”
“看你睡得很香，不想打扰你。我来接你回家。”伏历接过衣服披在身上，走到酒楼门口把伞撑开，素光往伞下一钻，两人并肩往回走。
素光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跟伏历讲，此时确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她兴高采烈道：“以后张五再也不敢来找你了。”
“哦？”伏历很是意外，素光什么时候知道张县令被吓住的事情？
却听素光道：“前日我不是从账上支了二百两银子么，这笔钱我既不是拿去采买蜀锦，也不是盘置门面，而是送人情了。”
“谁的人情值得二百两？”
“张县令的嫡长女，张大小姐。”
张大小姐嫁的是本县一个家资颇丰的举人，家里婆婆很喜欢时锦阁的料子。张大小姐为了讨婆婆欢心，自是把婆婆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时不时就上时锦阁来逛两圈，问有没有新出的料子，一来二去素光就和张大小姐相熟了，出了新布料总会先往她手里送一批。
出了伏历被张五小姐逼婚跳楼一事后，素光就动起了心思，堂堂县令，自然不是她一个小小商贾可以撂倒的，但教训张五一下还是办得到。张五再怎么跋扈，张县令再怎么宠爱她，说到底她只是一个庶出的丫头，既然是庶出，那么就要受府中主母辖制。张府的主母，不就是张大小姐的亲娘么。
想通了这一层，素光就把使力的地方放到张大小姐身上，先花五十两银子置办一套上等头面送给张大小姐，再借此机会述说一番张五如何欺人太甚。张大小姐素来看不惯张五那狂傲的样子，如今有个教训她的机会递到手上来，张大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痛快收了头面，帮素光把一百五十两银子带回张府，交到大夫人手里。
大夫人是个什么态度素光不清楚，但隔日张大小姐着人给她递消息，只说妥了。
素光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雨声哗啦，素光丝毫不为辛苦赚来的银子流水一般发出去感到心疼，还十分豪放说：“二百两银子办不下来这事儿，我就花四百两，花六百两，总能有个结果。”
伏历点头：“还好你会挣钱，不然还真养不起你。”
素光可不乐意了，伸手捏他脸上的肉：“再说一遍，谁养着谁呢？”
伏历老实回：“你养活我。”眼角因为笑而高高翘成漂亮的弧度。
素光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伏历由着她高兴，没点破张县令早已介入此事，二百两白花了的事实。这样很好，素光脑子聪明心有成算，不是个只会死挣钱的木头，哪怕置身于危险的后宅，她也能安然活下去。
伏历很满意。
到家之后，素光照例是要到绣坊转一圈的，就听绣娘们说了张五的后续。她们也是听自己家里人谈起才知道的。
“张县令大概真是被女儿气着了，一夜之间就给张五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个木匠，家里条件也一般，兄弟妯娌什么的倒很多。”
“张县令肯把女儿嫁到这么个人家里？”
“有什么不肯的？那张五的名声都败坏成那样了，有男人愿意娶她都是她的福气，她得烧高香……”
张五烧没烧高香不知道，素光反正正儿八经在堂屋里上了几柱香，晚上让婆子整了几个硬菜，好生庆祝了一场。
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说话，免不了说到张五身上，许氏听素光说起张五终于定亲，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冤家可算不会再祸害我们了，好好一个千金小姐，看上谁不好，非要来抢定了亲的男子，一点脸面都不顾忌，真不知张县令家里是如何教女儿的。”
夏日天热，素光摇着扇子扇风驱蚊，道：“她觉得自己出身比旁人好些就了不起，谁都得哄着她让着她听她使唤，可不是要吃亏？在高位上待惯了，陡然跌下来，以后还有的是苦头让她吃。”
“就是，有道是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求神拜佛都没用。”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许氏素光伏历三个都奇怪，谁大晚上的不睡觉，砰砰砸人门？
院外粗暴的声音在喊：“上官素光在吗？你家里死人了，跟我去衙门认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