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正说到上官吉，上官吉就回来了。一推门就喊饿，让江氏给她煮几个荷包蛋来吃，甫一看到一屋子人，也没跟许氏打招呼，只向钱氏伸出手：“我看你精神头蛮好的，身体没毛病啊，家里那点儿钱就不要拿去扔进药窟窿里去了，我还差点本钱就能回本儿，匀点儿给我。”
饶是钱氏平时再宠爱这个大金孙，但他沾染上赌瘾，此时也厌恶至极，狠狠瞪他：“家里的钱都让你败光了，哪还有多余的给你。”
上官吉不耐烦：“舍不得给是吧？我知道你钱罐子放哪儿的，我自个儿找去，等老子这单回了本，你看我管不管你的死活。”
上官吉转身就要朝钱氏屋里去，江氏拉住他：“干什么又去祸害你祖母的钱？你昨儿个答应过我什么？你不是说你不去赌了么！”
“娘，我就是玩玩儿，别一惊一乍的。”
“玩个屁！我们一家子都要让你祸害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妹妹的聘礼是不是被你赌光了？啊？你说话啊！”
上官吉懒洋洋的：“我就是那时候手气不好。”
钱氏江氏脸上不约而同挂上绝望，连上官庆生都愣住了，手足无措地四处摸了摸，似乎想找个什么趁手的东西捏着，没找着。上官吉一头钻进屋里，抱出个黑黝黝的陶罐出来，笑颠颠往外走。钱氏看他真把自己攒了几十年钱的钱罐拿了出来，眼一急就冲过去抢：“不行，这你不能拿走。”
“死老太婆死一边去。”上官吉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钱氏哪是他的对手，稍微一侧身钱氏就扑了个空，刹不住脚往前头素光的怀里撞。上官吉还冲她后腰补了一脚，一孥嘴：“那里不是有两棵摇钱树么，找她们要钱去。”
素光及时往旁边一闪，钱氏虽然年纪大了人也瘦，但这么冲过来劲头也不小，素光不能真让她撞着了。要不是许氏眼疾手快从后头拽了她一把，钱氏少说得断几根肋骨，装病变成真病。
眼见钱氏是制不住上官吉了，江氏咬咬牙冲上去，一把抱住钱罐，跟儿子周旋起来，心想她好歹是上官吉的亲娘，无论如何上官吉总不会舍得打她。这么想着，身上以经挨了上官吉好几拳头。上官吉人胖，拳头比同龄男子要大上一圈，他又是拳拳到肉不留余地，三五下的功夫江氏就挨不住了，滚倒在地上。
她撒泼打滚地哭了两下，就朝上官庆生脚下爬去：“当家的，你快拉住他，不能让他把钱拿走，你快说句话呀！”
上官庆生只呆愣愣站在那里没动。
上官吉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江氏心里又气又绝望，这是她宠着惯着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如今，他就是这样回报她的。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把钱拿走，那是家里最后的一点银子了，全家就指望它过活啊！想到这里，江氏忽地生出一股力量，灌满四肢百骸，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朝上官吉冲过去：“把钱留下！”
上官吉只急着要往外走，根本没管屋里人的死活，更没预料到江氏还有力气来搏命，一时呆住，手上没抓稳，母子两个倒腾几下，钱罐子就摔倒地上碎成渣，滚出几粒小得可怜的碎银子。
江氏心疼，蹲下身仔仔细细挑拣，眼泪吧哒吧哒往下落，弄得一身一脸都是灰。
许氏看了半天热闹，看到钱氏这幅模样，江是家里落得这般光景，不由得觉得她们一家也怪可怜的。然而上官吉实在太混账，许氏实在忍不住了，冲上去猛地抽了他一个大耳刮，其声之响，不亚于平地起惊雷，上官吉都给抽懵了，一脸呆滞看着许氏，好久才转了转眼珠。
许氏厉声：“你今儿个要是敢踏出这个门一步，我就敲断你的狗腿！”
钱没捞着，挨了一耳刮，上官吉也不着急出门了，恶狠狠瞪回去：“我们家的事情与你有何干系！真以为自己混得人模狗样了，就来我们家逞威风，你这恶妇，你怎么还不死呢你！”
“把嘴巴放干净点！”素光一听这话就火了，过去哗哗抽了他两个耳光，干净又利落。
上官吉两边脸都高高肿起来，活像泡发的馒头。他捂着脸叫疼了一会儿，却摆出一副笑脸：“我知道伯母是最心善的，你看我们家都成什么样了，我爹懦弱，我娘恶毒，我奶奶贪婪，我是个不成器的废物，伯母你人好，不如你大发善心，收留我们一家子吧，让我奶给你洗衣做饭，我娘给你扫地缝衣，我爹给你拉车扛货，你给口饭吃就成。对了我在外面欠下不少赌债，伯母不如一同帮我还了，落个眼前干净。”
许氏和吴舅妈心里第一想法是这人可真是无耻至极，无可救药，素光直接给气笑了：“让我娘给你们一家子擦屁股，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上官吉不以为意，仍在摆可怜样：“堂姐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好歹我们都是一家子，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我们家里有难，说什么堂姐也要可怜我们。”
素光懒得跟这种没脸没皮的无赖扯东扯西，她也看够热闹了，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些糟心事儿，正如上官吉说的，落个眼前干净。她冲上官庆生喊道：“都闹成这样了，二叔你也不出来说句话？”
不知何时，上官庆生已经满脸通红，骨头捏得咔擦咔擦想。
“好，好。”素光无奈摇头，“素来知道二叔是个绵软人，没曾想绵软成这幅德行，一家子鬼哭狼嚎就没一个好的有个完整样儿，二叔竟然还能忍得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就出面帮二叔管管吧，顺便理一理我们两家的一桩陈年旧账。”
书到这里，于是她便拿出一物来，在油灯的光亮下徐徐展开，上面黑黝黝的墨字儿出了素光没人认识，但纸张左下角几个殷红的手印大家都识得。
“这是什么？”碎银子捡完了，江氏早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到一边，此时看到素光拿出这样一个东西，忍不住第一个发问。
“这是一份认罪书。上面是我，族长，还有牛二三人的手印。当初牛二被我们逮住，扭送到三爷爷家里发落，他亲口承认，是上官吉给了他钱，唆使他去毁我清白。”
江氏立马脸色大变，活像看见厉鬼，指着素光颤声道：“你，你这是要我们一家子家破人亡啊！假的，都是假的，这一定是你伪造的！”说着说着她就扑过来，想抢去认罪书，被旁边的吴舅妈拦下。
上官吉不明所以，还眨巴着眼见一脸无辜望着素光。
素光温柔一笑：“堂弟恐怕有所不知，只要我将这东西送去衙门，再有三爷爷作证，故意设计陷害毁去良家女子清白，堂弟你下半辈子只能吃牢饭了。”
上官吉这才变脸。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待一辈子哪有在外面自由自在赌钱快活。这一刻他是真的知道害怕了，一改前面凶神恶煞的形象，先是看钱氏：“奶奶，我不想坐牢啊，你救救我！”
再看向江氏：“娘，这个主意当初是你出的，你说只要这样做了堂姐保管能嫁给黄大郎，我们家稳赚十两聘银，现在事发，怎么能只我一个人坐牢？娘你得跟我一起啊，别想撇下我！”
江氏崩溃大叫：“别攀扯上我！”
钱氏听着在场的人一直吵吵嚷嚷，认罪书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击她的脑仁，疼得几乎要裂开，就这么直挺挺地晕厥过去。上官庆生一见老娘晕了，赶忙过来扶住，同时终于大喝一声：“都闭嘴！”
从没大声大气说过话的上官庆生陡然威风起来，江氏和上官吉都唬了一跳，傻不愣登盯着他。上官庆生把老娘背到卧房里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转身出来。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摸坚毅和薄冷。
素光抱着胳膊闲闲看着。
许氏试探着：“当……当家的，你……”
上官庆生径直走到许氏跟前：“刚才素光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跟吉儿真的设计陷害过她？”
“我，我那不是鬼迷心窍，一时走岔了路吗。”许氏心虚得厉害。她知道，其实上官庆生年轻的时候没这么窝囊，也是个走出去能顶天的汉子，只是后来家里家外磨搓得久了，这才不像个样子。这些年上官庆生一直把老娘老婆儿子惯着，事事忍让，步步后退，竟导致一家子都瞧不上他，陡然捡回年轻时候的气魄，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上官庆生眉毛一横：“也就是说，确实有这回事儿。”他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到许氏脸上，“你个混帐东西，败家玩意儿，我上官庆生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婆娘，你害得我好苦！就算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什么脸见我死去的大哥！从现在起，你就滚回娘家去，我上官家与你再无半分干系！”
江氏一脸不可置信，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你，你要休了我？不，不能啊当家的！我嫁给你这么多年，给你洗衣做饭，半点没有亏待过你，我还给你生了一儿一女，我是上官家的功臣！你不能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