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光许氏正和吴家人一起吃饭，桌上好几个大菜，热腾腾一桌人围坐一起有说有笑。上官庆生一开口，素光眼角一抽，信这鬼话除非她脑子被门夹了。看到许氏站起身似乎是要接待来人，素光一把拉住她的衣角。
许氏抽出衣角叹口气：“虽说你奶奶和你婶子以前对我们忒刻薄，可你二叔并未为难过我们。”言下之意是这个小叔子她还是认的。
素光却扬扬眉毛说：“他纵容媳妇老娘以及儿子对他亲大哥一家人使坏，这算什么从未为难？”
吴舅妈也插口：“是这个理儿。他上官庆生作为弟兄，眼睁睁看着寡嫂侄女儿受苦受欺负，还是受他媳妇儿子的欺负，有什么面目面对上官大郎？现在他家里出了事儿，想到求到你们头上来了，早干什么去了？大姑姐还是不要理会他。”
素光又道：“谁知道钱氏是不是真的生病，别是看咱们家有钱了，想出什么鬼主意来讹我们。钱氏和江氏跟咱们闹僵了，不敢在我们面前现眼，就让二叔来冲锋陷阵，二叔还真是任劳任怨地当牛做马。”
上官庆生站在门口，听见屋里的对话，没争辩什么，只是默默垂下头，外面起了夜风，加上他身型有些佝偻，瞧着颇为可怜。
许氏本来打算跟上官庆生说几句话，问一问钱氏的情况，听到素光和吴氏这么一说，也就打消这个念头，坐回原处。她心里也不想跟钱氏再有什么牵扯。素光就站起来，代替许氏走到门口。
她先叫了声二叔，随后则说：“祖母生病了该看大夫就看大夫，该端茶递水伺候着就伺候着，找我们有什么用？我爹跟你们分家的时候，你们家拿了大头，祖母跟着你们住。后来我们又跟祖母，婶子签过契书，一年四季孝敬银子没少给。”
上官庆生低弱的声音发出来：“素光，我知道你们一家人对我们一家，对我这个二叔有怨气，可，可……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知道你们怕我媳妇儿和你祖母联起手来欺骗你们，可这次是真的！你祖母真的病了，躺在床上连水都喂不进去，怕是要不行了，你就当行行好，去看看她成不成？”
钱氏要断气儿了，素光还是很乐意去看一眼的。但想到白天时候那老太婆还精神抖擞坐在那儿啃猪蹄，哪有半分要赴黄泉的意思。
上官庆生又道：“无论你祖母当初对你们有多不好，她终究是长辈，现在她病重你们都不去看一眼，只怕以后要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素光嘴里这么说着，把上官庆生一家子嫌弃了十八条街，但是因着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有孝道在，无论她有多厌恶钱氏，最终都会做做面子功夫，回去瞅上一眼。哪怕钱氏真的准备好陷阱等着她们，她也必须回去一趟。至于对上官庆生冷言冷语，只是想让上官庆生认清楚自己的处境，认清楚他们一家子的处境。从前那么多恩怨不是一句“她终究是长辈”就可以解决的，永远存在着比辈分更有分量，更能制约人的东西。
素光心里想得很长远，钱氏这样的人就是吸血的蚂蝗，必须一次性除干净了，否则后患无穷。她摸了摸揣在袖子里的一个物件，心道果然让她料对了，原本出门的时候带着这个东西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她曾经给过上官庆生一家子很多机会，可他们不知道珍惜。
素光假意叹口气，顺坡而下：“既然二叔觉得，我不回去一趟就是不孝，那我就去一趟吧。保管我去了祖母立马活蹦乱跳。娘，您也一起？”
许氏自然要一起去，素光一个人她不放心。吴舅妈和舅舅许平也说跟着一起，给她们母女两个壮胆，若是钱氏这些人敢来硬的，吴舅妈第一个冲上去抽人大耳刮子。许氏正愁没人陪着，自然说好。至于许平这瘦巴巴的模样，则让他留下照看家里了。
一行几人摸黑赶到上官庆生家里，进屋一看，钱氏果然躺在床上，额头上搭着毛巾，脸色铁青。旁边摆着水平，江氏隔段时间就把毛巾取下来，搁水里浸一浸，绞干了再给钱氏搭上。
看着很像那么回事儿。
江氏笑着招呼人：“大嫂和素光可算来了，老太太念叨好久了。还有吴舅妈也来了，真是稀客，都来坐，来这边坐，我给大家上茶。”
素光寻摸个椅子坐下，待茶水端上来，只转着杯子玩儿，没往嘴边送。许氏和吴舅妈也没喝。
江氏脸上一急，竟然催促起来：“快喝啊？怎么都不喝？是不是茶水不合胃口？我重新泡一壶去？饿不饿，我去煮几碗面垫垫肚子？”极尽狗腿之能，跟从前那歹毒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素光不由得在心里感概一句有钱果真能使鬼推磨。
许氏看了眼一路上没说过话进屋了就默默待在角落里没甚存在感的上官庆生，淡淡道：“不劳弟妹费心了，我们吃了晚饭才过来，现下不渴也不饿。倒是二叔，为了请我们过来耽误了晚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江氏还以为上官庆生在许氏那儿蹭过晚饭了呢，没想到他这么废物，连顿晚饭都没吃到。不过江氏也没作声，只当没听到后半句。
素光放下茶杯，适时开口：“来都来了，说正事吧。刚才我瞧了一眼，祖母病得这么重，要花多少钱？”
旁边钱氏屋里传来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坐了起来，江氏脸都要笑烂了，睁眼说瞎话：“还是大侄女儿有孝心，怪不得老太太逢人就说她这个大孙女是最有孝心的，她平日里最心疼的就是素光你！哎，我们请大夫来看过，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菊仙这一出嫁她十分舍不得，一时把心头想坏了，得吃些大补的药材才能好。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你二叔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一年到头挣不到三两碎银，跟你们家比不得，老太太的病就指望你们拿钱救治，大夫说了，少说得五十两银子，后面还得根据病情酌情增减。”
素光偏着头，假意掐住指头算了算：“五十两银子啊，五十两银子能在镇上买个像样的小门面，能在县城里住三个月最好的酒楼，能让菊仙风风光光出嫁五回。”
她提高声音冲着钱氏住的房间喊了句：“祖母，你觉得你值这个价么？”
江氏脸上蒙上一层寒气：“你什么意思？”
素光慢悠悠说：“我的意思是，就算把钱氏这把老骨头砸烂了，称斤论两地算，五两银子都不值，更别说五十两。”
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瞪大眼珠子盯着素光，这，这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妥妥的不孝，不孝啊！得拖去祠堂宗法伺候！而钱氏更是忍不住冲出来：“你，你这是咒我老婆子死呢！我打死你个目无尊长的！”
钱氏边骂边抡起拐杖往素光身上招呼，却没能打到素光。一来素光身形灵活闪躲地快，二来许氏和吴舅妈早就抢先一步拦人去了。尤其是吴舅妈，她力气大，干脆直接将拐杖夺下来一踩，当场给踩断了，看死老婆子还拿什么发威。江氏本来要冲上来给钱氏帮忙，却不是吴舅妈的对手，被推到一边。上官庆生也想帮忙来着，却不知该帮谁的好，他当然知道老娘在装病，却还是帮着老婆老娘把许氏和素光诓骗过来了，想到死去的大哥心里怪不是滋味，就没站出来，就像以往很多次他做的那样。只在最后，架都打完了，钱氏瘫坐在地上无人理会，他才上前去把老娘扶起来。
钱氏颤抖着手指着素光：“你，你，我要到宗族里去告你不孝！拿，拿宗法处置你……”
素光站在吴舅妈和许氏背后，笑嘻嘻探出个头：“看，祖母的病这不是好了么，哪里用得着花五十两银子的冤枉钱。”
一时钱氏，江氏，上官庆生几个都没话了。
素光觉得看他们耍把戏看得够了，该她上场了。
她故意问了句：“怎么没看到堂弟呢？”
上官吉现在在哪儿呢？在赌坊里堵得昏天黑地。
自从那次过继失败之后，上官吉心里对她娘和祖母颇有怨气，常常三五天不着家，跟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钱氏装钱用的陶罐里的银子。后来上官庆生把人找到了，在哪儿找着的呢？村子外小河下游那个赌棍混混们聚集的破烂赌场。
找着的时候，上官吉正跟牛二两个赌蝈蝈，输得裤衩都没了，还是上官庆生当场脱了衣裳把人捞回来的。
谁也不知道上官吉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输光家里的存银之后，就偷鸡鸭出去卖，卖来的钱又扔进赌坊。也是因为实在没钱了，江氏才同意把菊仙嫁出去，换个高聘礼。这些事儿素光也是今日听吃酒的村里人说起才知道。
这人若只是好吃懒做一些，顶多苦了他自己家里人，还不至于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但沾上赌瘾，那是会把三亲六戚都拖进深渊里去，永世不得翻身。素光说什么也要解决上官吉这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