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得了素光的许诺,原本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明天我们一定早点来。”便带着孙儿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次日素光果然来了,带来老者需要的毛毡。走完这个村子,他们又去了下个村子。山路难行,风如刀割,两人仍然坚持赶赴一站又一站。
意外就这样出现。
已经是最后一批货了,素光和伏历这次去的是一个较远的村子。忙到下午才算把毛毡卖个八九不离十,最后剩下一些,素光不打算带回去了,全当做善事,送给了买的多的村民们。回城里时马儿一身轻松,跑得比往日轻快许多。
谁曾想,过山道时,一场雪崩说来就来。
素光听到积雪从山崖上俯冲下来的声音,心中陡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却来不及作出反应,连人带车被积雪推下山崖。
轰隆隆声响过后,天地间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平坦的积雪下面隆起一个包,牙齿咯咯打颤的伏历拖着昏迷不醒的素光从下面钻出来。
“素光?素光?”伏历使劲拍拍素光的脸颊,素光毫无反应。
他摸了摸素光的颈间脉搏,还在跳动。
山谷里寒风凛冽,伏历被冻得浑身发抖,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但他仍然坚持背起素光,往背风的地方走去,终于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寻摸到一处避风的山洞。
洞不大,里面有一些干稻草,还有一些镰刀火石,洞中空地上有烧火的痕迹,应该是村民打猎时曾在这洞里避过风雨。
只要不是什么狼啊熊啊等野兽的洞穴就好。
伏历很庆幸能找到这么一处地方。他把素光放到稻草上,在洞口搜罗来一些枯树枝,用火石燃起一堆火。有了火之后,立马暖和多了,伏历长长舒了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他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烤干,又把素光的外套脱了烤着,把自己的干外套给她披上。
可惜没有烧水的器皿,若是能烧点热水喝一下,会舒服很多。
伏历坐在火堆旁烤火添柴,时不时看一下素光的状态,素光一直没有醒。
待素光的衣服也烤得差不多,困意席卷而来。
伏历伸手把素光捞在怀里抱着,沉睡过去。
这样不算冒犯吧。睡前伏历想着。他们落了难,只是抱在一起取暖而已,自己并没有趁机欺辱素光的意思。
天快亮的时候,伏历醒了,冻醒的。
昨晚的火堆早已化作一堆灰烬,冷风从洞口灌进来,伏历感觉自己左半边身子冻得如同石头一般,几乎没了知觉。这滋味,仿佛一夜回到寒风呼啸的凉州,回到千刃冰封的祁连山,回到寂静肃杀的军营。
他下意识摸了摸素光的额头,滚烫如火炉。
糟了,素光在发烧,得尽快喝药医治。
伏历慌了,一个翻身起来,把素光背在背上,然后套上外套,冲进风雪中。
素光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梦。
很奇怪,她变成了另一个人,家里很穷,寡母懦弱,幼妹呆傻,总被别人欺负。梦里的她每天不是在赚钱,就是在去赚钱的路上。
没办法,她得坚强起来啊,不然一家子可怎么活。
于是她扮作男子的样子,去米铺里当账房挣钱养家,和寡母一起在街上卖鸡崽,和讨厌的吸血亲戚扯皮,和欺负上门来混混动手……总之她做了很多事情,家里光景一点点好起来,后来,她们一家人在镇子上开了家面馆……
素光看着梦境里那张与她有些相似的脸,不确定那真的是自己。
那怎么会是她呢?
她明明是青州富商上官霖的独女。
每天一睁眼,就是金线银丝红罗帐,香帕玉碗象牙床,一堆丫鬟婆子伺候,阿爹阿娘围在身后转,要星星不给月亮,她过得比皇宫里的公主还要快活。
自己怎么会做这么可怕的噩梦。
素光摇摇头,努力把脑子里那些印象甩出去,拔脚往后花园走。后花园的蔷薇花架下搭着一架秋千,她小时候最喜欢坐在秋千上玩儿,爹爹在后面轻轻地推。满花满树,满天满云里都是她的欢笑声。
上官霖从花丛后面走出来,望着她笑。
看到父亲,素光也笑了,心里安慰自己道,只是梦而已,一切都没有变,什么都没发生。
秋千就在前面,素光甜甜叫了声爹,指指秋千,意思是她要玩这个。刚要抓住秋千,周围忽的燃起熊熊烈火,素光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叫喊不出来,她想转身逃跑,脚却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遭一切慢慢化为乌有。
“爹!快跑!”素光焦急不已,爹怎么还站在那儿不动呢?他在看什么?
上官霖动了,朝她走来,一把将她狠狠推出去。
“爹!”随着一声惊,素光从噩梦中转醒。
许是屋里烧的炭火太旺,而身上又盖了一层厚厚的被褥的缘故,素光额头上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她咳嗽几声,喉咙又哑又疼。素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四下打量陌生的环境。
“呀你醒了?醒了就好啊!”就在素光疑惑自己的处境之时,一个阿婆听到屋里动静,端着一只土碗,掀开挡风的草帘子进来。
“您是……我……”素光满腹疑问。
“你不要乱动啊。”阿婆将碗塞到她手里,“你和你丈夫遇到雪崩,你丈夫背着你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我们家。你也真是命硬啊,都烧成那样了,水米不进的,居然挺过来了。”
素光额头上一脑袋问号。
丈夫……应该是伏历吧。她还依稀记得雪崩时的事情,伏历一把揽住她,将她护在身下,马车和积雪全都压在了伏历身上。她以为两人都绝无生还的可能,没想到她竟然活了下来。想到这里,素光赶问道:“伏,我丈夫……他,他怎么样了?”
“他比你好点,没发烧,但是身上有好几处冻伤和骨折,我家老头子是猎户,会一些跌倒损伤的治疗和正骨,已经帮他正好了,他现在在另一间屋子里休息,你只管放心。来,把这个药喝了,我专门到村里跟草药大夫讨来的,专治退烧的。”
听闻伏历没有大碍,素光一颗高悬的心慢慢平稳下来,跟阿婆道了谢,靠着床架子,大口大口咽下苦得令人泛晕的中药。
这时,草帘又被人掀起一角,进来的人正是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