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们所想,康阜帝驾崩的消息虽传遍大街小巷,但前廷没能审理。
前廷尽是些迂腐判官,一个个是头顶獬豸帽的硬骨头,总之比武将的骨头硬。
他们上书要求开棺查看尸首。
“帝王棺椁,我看你们谁敢动!”
闪身挡在空棺前面的小孩,是杜元良的小儿子,从未有过从军经验,却任职锐铁营统帅。
也差不多该亮出爪牙了。
在众官面面相觑时,前廷判官之首尤为君出列,向杜恒抱拳,温和地说:“帝忽驾崩,我等痛心疾首,帝不过四十有三,且先前并无顽疾,先帝既将维护正统的职责交于前廷诸司,我等也不便坐视不理,理应尽忠职守,烦请将军通融。”
他语气虽温和,话却如十二月的冰刃,句句珠玑。
一来告诉对方,康阜帝正值壮年,体无顽疾,前廷对其死因存有猜疑。
二来搬出先帝,告诉他谁才是正统,你想篡位登基,先问问前廷同不同意。
再来便是警告他,若不通融,他们就要来硬的了。
没等杜恒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尤为君又补了一句,更证实了他要来硬的想法:“康阜帝甫驾鹤西去不久,在其灵柩前,我等,亦不想与君产生激烈的冲突。”
尤为君再抬眼时,眸中已存有些微寒意。
宁惹十个武将,也不惹一个文官。
这些人平时温文尔雅,一旦被逼急了,那将是比海潮翻涌还要可怕的事,再者,这些人文笔狠辣,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杜恒咬咬牙,凭借着自己的血肉之躯和逐渐崩塌的毅力,与之僵持了只差不多半炷香的功夫,便满含不甘地让开了。
前廷诸司的人一拥而入,崇徽侧殿,小小的驻祠里很快便挤满了人。
就在他们要开棺之际,身后忽传内侍通报声:“太子到————”
太子?
众人一阵惊呼,循声回头,见来者不是秦崇文而是杜元良。
此人已目中无人到如此地步,连前廷都不放在眼里。
前廷的人个个面露愠色,而站在驻祠外的杜党众人,则面露欣喜,个个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前廷诸司礼节周全者众,虽不怿,但也还是向杜元良行了礼。
唯尤为君铁骨铮铮,他挥袖指着杜元良怫然大呵:“你非皇室正统血脉,凭什么以太子自称!”
“放肆!”
杜元良在场,杜恒一扫方才的怯懦样,呵道:“先帝驾崩之际,已将遗诏口述于吾父,是先帝钦定的下一任帝王,帝王登基前,不叫太子叫什么!”
“放屁!”
尤为君已全不顾礼节,气到浑身发抖,破口大骂:“即使康阜帝当真驾崩,下一任帝王也该是当朝东宫正主才是,你这宵小之徒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尤为君话音未落,杜恒便大步跨上前,扇了他一耳光:“你敢质疑先帝!”
不惑之年的尤为君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声过后,场面陷入一阵静寂,无论前廷诸司还是杜党,皆惊诧地望着尤为君。
尤为君为官二十余年,清正廉明、刚正不阿,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清官,敢于直言,狠起来连皇帝都骂,没成想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扇了巴掌。
众人想象当中的羞愧撞柱碎首的场面没有来到,尤为君骤然爆发出的一阵仰天长笑惊了所有人一跳。
就在众人以为他疯了时,尤为君苦笑着连说三个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个天下!没救了!哈哈哈哈哈......”
而后在一长串令人毛骨悚然的长笑中,尤为君自众人间穿过,独自离开了。
没了一个尤为君,前廷还有千千万万个尤为君。
杜元良抢在前廷诸司之前,缓步走到杜恒面前。
杜恒以为父亲是来表扬自己的,笑着向其行礼,没想到杜元良扬手也给了他一巴掌。
杜恒顿时眼泪汪汪,不敢置信地看向父亲。
“看什么?”
杜元良缩着脖子,自喉内滚出一串痰音,用灰扑扑的眼睛望着杜恒:“擅自殴打朝廷命官,难道不该打吗?谁人允许你这样做?”
杜元良说罢,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眼旁边的前廷诸司官员。
杜元良已经打回去了,他们也不好再动手,个个黑沉着脸。
“配合前廷,乃下官之责,理所应当,诸位同僚,请。”
杜元良对前廷诸司官员说着做了请的手势。
先前还以太子自居,现又降低身份,自称下官。
诸司更不好多说什么,缓缓动身了。
他们将棺椁团团围住,准备开棺,正要用力,杜元良阴森森开了口:“诸位可想好了,打开此棺,若内置有先帝遗体,尔等便是冒犯帝荣,其罪当诛。”
诸司众官员闻之,却只愣了一瞬,并没有一个人退缩,大有同进退之意。
众人开棺后,当即呆愣当场,棺内,秦咏的尸首笔挺挺地躺着,遗容安详。
一个略懂医术的官员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要将手伸进去探探鼻息心跳,可刚伸了一半就被杜元良拦住。
他回头正对上杜元良那双冰冷的,灰扑扑的双眸。
他后脊立马窜上一阵寒意。
当即,院内响起铁甲碰撞的声响,众人回头,见禁军已将诸司众官员团团围住。
“带走。”
杜元良以帕掩口,平静地说。
禁军涌入,将众官员悉数架起离开。
那位略懂医术的官员,在被架起离开时,还不甘心地盯着棺椁内的康阜帝遗体。
这一定假冒的,是替身。
杜元良如此害怕,就是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