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徽茹在他身边坐下,将手中另一杯茶递到他手里,自己抬头望月。
一杯茶就让岳惟一扫方才的阴霾,喜笑颜开,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柏徽茹笑笑:“说你是小孩子,倒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她不知道往茶水里放了些什么,苦涩得要死,但岳惟失去了味觉似的,毫无反应,依然笑得开怀。
柏徽茹在中卫府里住的那几日,几乎日日都会做药膳给大家吃。
药膳的味道就十分苦涩。
故此,与其说岳惟失去了味觉,不如说他早已习惯。
柏徽茹咽下一口茶水,说:“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这个问题其实她早就想问,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现下月色淡薄、环境安适,无人打扰,正是谈心的好时候。
“我记得你以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还有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打人,怎么现在换了个人似的。”
她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这么大,简直两副面孔。
就算是重生,本性也不可能改变。
除非那并非他本来面目。
岳惟闻言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那时,每日都活在羞愤当中,被人嘲笑、受人冷眼。”
他轻轻晃着杯盏,看着里面水光粼粼,将月亮的影子摇碎。
“从前居高位时,人人都来巴结,一朝失意,从前那些上赶着巴结的,反倒都落井下石,甚至连低级官员都上来踩一脚,尤其那些百姓们,从前奉我为表率,后来踩我如烂泥。”
说着,他垂首自嘲一笑,仰头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
杯中苦涩,难及他内心苦涩万分之一。
岳惟在丹洛崖之战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置之死地而后生,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颓势。
一时间声名远播、威名赫赫。
那年班师回朝,当他率领着锐铁营千万兵马踏入城门时,万人空巷、欢呼雷动。
能受到百姓们的拥戴,对每一个在朝为官者来说,是一种无上尊荣。
然而能荣耀到一朝倾城的,却只有岳惟一人。
拔擢、封侯、认父,一时间光耀无限。
就在人人都以为他是天之骄子,能改变槐安朝的未来时,短短三年后,二十一岁的岳惟被逐出皇城,从此销声匿迹。
流言蜚语纷至沓来。
有流言称,他仗着有战功在身,又被皇帝收为义子,一时嚣张跋扈,忘了自己是谁,动辄军法处置手下士兵,无缘无故斩人无数,还敢与太子殿下动手。
年少轻狂、暴戾成性便继天资异禀少年将、忠良楷模之后,成为他的又两大标签。
标签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印象,后来,俨然成为了符号。
好事出门也留不长久,坏事传千里而经久不衰。
提起岳惟,人们首先联想到的,便是那两个不太好的词。
可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没人关心。
岳惟原本大好的前程,就这样夭折了。
低级官员对他冷嘲热讽,百姓对他冷言冷语,从天上摔到地上,此番算是摔得狠了。
他自小就随横冲在军营里长大,没怎么接触过外界。
猝然面对如此非议,年少的他不知该以何种姿态面对。
于是便真如人们所说,彻头彻尾成了一个喜怒无常、暴戾成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