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轻轻解开老婆婆胳膊上的细布，将红色药瓶里的药粉洒在伤处，再换上新的细布。
这时，原本熟睡的婆婆悠悠醒转了过来，用喑哑的、温柔的声音说：“徽茹啊，这么早就来了。”
不小心吵醒婆婆的柏徽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啊婆婆，来给您换药。”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憔悴，一夜没睡吧？”
柏徽茹笑着垂下头继续给婆婆换药，她并不觉得一夜没睡是什么值得倾诉的事情。
“唉，你这孩子啊，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身后的一个老爷爷说道。
柏徽茹回过头去，笑了笑，道：“齐老，不好意思把您也吵醒了。”
齐老的喉咙里滚出一串痰音：“唉，年纪大了，觉少，也就你这个小孩还记挂着我们这些老家伙。”
京城现如今留下来的，大多都是些年老的人。
年轻人要么看不到前途早早自我了结了，要么失去活着的希望自暴自弃，说什么也不肯让柏徽茹看伤治病，独自离开人群，拖着伤病四散躲藏，默默等死去了。
年轻人和老年人比起来，心性到底是有欠磨练。
他们年少轻狂、满腔热血，盛世时是国家的中坚力量，可在山河破碎之际，那些还未及考取功名、讨个营生的，就早早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这也更让柏徽茹痛心，明明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帮手，只要对未来还存有希望，手把手将医术传授给他们也不是不行。
可就在柏徽茹主动提出这项建议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避。
与其燃起希望后再失望，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灭亡。
柏徽茹也就不再奢求了，独自一人坚持。
反正她也不是没有孤军奋战过。
“婆婆。”柏徽茹对身前的婆婆说：“您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方才给您号了脉，您的雾疾也有所缓解，您个人觉得有什么变化吗？”
“有，有。”婆婆展开笑颜：“精神好多了，你听我说话的声音都有力多了，而且，现在能站起来走一段路了，昨天啊，我都自己走到街中央去了。”
柏徽茹笑起来：“那就好。齐老，您呢？您感觉如何？”
齐老点了点头：“和你大娘的感觉一样。”
“那就好，相信不出十日，你们就可以离开京城了，到那时，你们就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城，安度晚年。”
“唉，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故土啊。”齐老用沧桑的眼望着灰蓝的天。
柏徽茹深深望着老人苍老的脸，眼里流淌着复杂的情绪。
少顷她换上一张明媚的笑脸，说：“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以后一定还会回来的。”
“会吗？真的会吗？就算京城能保得住，我们又能等到那一天吗？”
这次柏徽茹垂下了头，默不作声了。
这注定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她无法回答京城到底能不能保住，也无法回答他们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眼下淮绪城已经失守，敌军的铁蹄只要打开云州的大门，突破烟来关，横过邺淮江即可直入京城。
然而，国力不昌、武力不强，驻扎边疆的重臣都四散倒戈，要么敛财编军自立为王，要么收人钱财，加入别国。
为数不多的忠义之士，也都凭借着满腔热血和一身孤勇在奋战后或战亡或赐罪或解甲归田。
而朝廷对这些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仍过着他们酒池肉林、声色犬马的生活。
从百姓手中增加赋税，连一头牛每年都要缴纳二钱税收，每喝一口水、呼吸一口空气、吃一口饭，哪怕这水是从自家井里打的，每一粒米都是自己辛勤劳作种出来的，却还是要交赋税。
这样的家国，柏徽茹真的不知该如何像方才那样对齐老说出假意安慰的话语。
“好了。”婆婆出声制止：“大清早的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徽茹啊。”婆婆握住柏徽茹的手，柏徽茹抬起脸来看向婆婆。
“你别听他瞎说，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要坚信这一点，好吗？”
柏徽茹嘴角含笑，眼中却含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