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几天,柏徽茹反倒要照顾林枕了,不照顾不行,他一日恢复不了神智,柏文茵就一日得不到交代。
用一生爱上这么一个人已经很悲哀了,死了再得不到他的交代,真是要抱恨终天。
“吃!”柏徽茹没好气地一把将托盘摔到林枕脚前,碗里的粥泼洒出来一些。
“你要是再敢吐,我就一掌拍死你。”她说着就竖起一只手掌以示威胁。
岳惟单眉一挑,弯起一边唇角,贱兮兮一句‘你会武功?’惹来柏徽茹一记眼刀。
岳惟赶紧抿紧嘴巴。
把林枕关进来的第一天,他就用脑袋撞柱子,岳惟把柱子系上隐囊,他又去撞墙。
无可奈何,岳惟便只好用铁链子把他拴起来。
刚开始想着给他留点儿活动空间,便用了几根长链子,谁知这厮见无法撞柱撞墙了,竟用手去抠脸,把脸挠出数道血印。
岳惟气急败坏地打了他一顿,打完后,把他用短的铁链捆在墙上。
林枕于是只能手脚大张,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像一张告示一样被贴在墙上。
他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只剩下脑袋,于是就用后脑勺去磕墙。
岳惟强忍着活活把他掐死的冲动,给他脖子上也拴了一条短链,让他的脑袋紧紧贴靠在墙上。
这下,他总该老实了吧?
呵呵,并不。
他哪里都动不了,但嘴巴又没被封住,于是开始乱嚎乱叫,不分日夜,嚎叫声十分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天天杀猪呢。
岳惟一声怒吼,怀着满腔震怒,用力捏开他的嘴巴,把麻核塞进了他嘴里。
看着呜呜乱叫的林枕,岳惟极速地喘着粗气,双手紧攥成拳,两眼像是要冒出火来。
他捏紧拳头,一拳砸在林枕脸侧的墙上,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三颤。
吃饭总不能让人喂他,岳惟双手环胸走过去,捏住林枕的脸颊,拿出他口中的麻核,解开铁链。
林枕登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间不容发地冲到碗前,竟然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把脸埋进碗里,猪拱食似的吃了起来。
柏徽茹和岳惟惊诧地对视了一眼,怎么喝了这么几天药,还越治越回去,更不正常了。
柏徽茹去扶林枕,没成想刚靠近,林枕竟发出野兽的低吼声,狗护食似的冲她龇牙。
柏徽茹于是气急退后,站在门边一脸漠然地盯着他,但是心情跌宕起伏,看着看着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父亲变成了这副样子,母亲又冰冷的躺在那里。
他们一家子上辈子得造多大的孽,这辈子才要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柏徽茹不忍再看地上野兽一般的父亲,转身夺门而去。
“徽茹。”
没成想她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父亲的声音响起。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到父亲已经吃完了饭,正好模好样地盘腿坐在地上,弯腰塌背,伸手拨了拨糟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来,看起来有些骇人。
“有水吗?”林枕哑几日不曾好好说话,声音有些喑哑。
看样子是恢复正常了,柏徽茹不知道这次能维持多久,于是赶紧答:“有、有。”
说罢转身跑进中堂,倒了一碗水小跑着端过来。
看着林枕一饮而尽,她试探着问:“你能认出我是谁了?”
“能。”
林枕用袖子胡乱一抹嘴巴:“让我见见你母亲吧。”
柏徽茹喜极而泣,心情变得激动起来。
柏文茵停尸满三日,于两日前出了殡。
柏徽茹、岳惟、子信、子沛几人将林枕带到郊外。
一望无际的山野中央隆起一个小小的山坡,山坡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老树。
这树至少有百年了,硕大的树干,十个人手拉着手都不一定能环抱得住。
在露出地皮的树根旁边立着一座坟茔,砖石底土包顶,远远看去像座小房子似的。
前面立着一块木制墓碑,上云:故,妣柏文茵之墓。
子沛和子信见林枕身子移动,习惯性地伸手去抓他,以免他逃走。
林枕却以为他们是来扶自己的,微微侧头道了声谢,继而一手撩起长长的衣摆,迈步登上了小土坡。
柏徽茹看向子沛、子信二人,默默点了一下头,示意他们放开。
子沛和子信松开了手。
林枕一辈子只顾读书,不怎么运动,体力欠佳,登上这小小土坡都不免要喘一阵子粗气,但他始终看着墓碑上的柏文茵三个字。
他弯腰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朝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叫在场人的心皆悬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突然发疯,把土撒向墓碑,再捣毁坟茔,但是并没有。
林枕只是安静地绕过墓碑走到坟茔前,将这一把土撒在了土堆上。
林枕撒完并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将手缓缓搭在了土包上,轻轻拍了拍,颤抖着声音说:“文娘啊,我来看你了。”
他的动作又轻又缓,好像真的在拍柏文茵肩头似的。
他以往最喜欢以为夫、为父自称,觉得这样既有男子气概又有威慑力,但现在他却说‘我’。
林枕:“你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走了呢?”
柏徽茹听到这儿冷冷翻了个白眼,心里恨恨地想:她能有今日,还不都拜你所赐!
“文娘,我对不起你,我、我答应过你要风风光光迎你进门,可是、唉。”
林枕上下看着坟茔,就像是在看文娘。
他叹了一口气,背靠砖石坐了下来,头轻轻靠在土包上,眼里有说不尽的寂寥。
“文娘啊,如果没有遇见她,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你说呢?”
他抬头,看见交织错落的树枝里细碎斑点的湛蓝天空。
“她说,会让我变得有钱,我信了她的话,我想,待到那时,我就能迎你进门了,可却没想到,她竟有了身孕,她逼我娶她,你也知道,俞家是个大家族,还有官家背景,我惹不起,只得从了她,可她过门后,露出了跋扈、善妒的嘴脸,我每日都活在被她控制的恐惧当中,我怕对你太好,她就会来伤害你,可是,看着你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这心里又很不是滋味,你说,我该怎么办啊?不过还好,现在她死了,我的恐惧终于结束了。”
柏徽茹听得牙根都快咬碎了,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真就要被他这些温言软语感动了!
分明是这厮自己主动接近俞方璇。
尚未出嫁的俞方璇做足了大家闺秀、温婉可人的假象,在一大批示爱的世家公子中看中林枕。
只因为世族大家掌故多,做事难免束手束脚,会压制她一身经商才华。
得俞方璇青睐,林枕别提有多高兴,日日出去鬼混,没多久俞方璇就有了身孕。
俞方璇可不似柏文茵这般逆来顺受,有了前车之鉴,她当晚就提刀冲进了林枕房内逼婚。
成婚两年后,林府就一跃成为京城第一布商,后来又有了二姨娘的加盟,生意做进了内城。
林府一蒸蒸日上,林枕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没日没夜变着法儿地找柏文茵的麻烦。
恨不得她死的那种。
过门后的俞方璇连正眼都没瞧过林枕,何来的善妒一说。
这个男人!
柏徽茹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脸颊微微抽搐,在手触碰到岳惟腰间佩刀的那一瞬,一阵异香飘来,眼前忽然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