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岳惟及时出声呵止住她。
柏徽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什么哎,我说的不对吗?他还自诩顶天立地男儿郎呢,这都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好了。”
岳惟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按她坐下,不疾不徐地说道:
“你爹做那些事,自会有他的报应,但你说这种话,就是大逆不道,他再怎么虐待你和你娘,对你们再怎么不好,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个俞方璇,不就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吗?看他现在这个精神状态,想必他在林府的日子,也一定好过不到哪儿去。”
“那都是他自找的!”柏徽茹说:“放着我娘这样一个既温柔又体贴的大美人不要,非要那个俞家小姐,现在好了,我娘死了,他自己也疯了。”
岳惟:“是是是,是他自找的,所以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他自有他的报应,而你呢,只需做好女儿的本分,别再逞口舌之快咒骂你父亲了。”
柏徽茹怒沉了一口气,别过脸去。
岳惟说的不无道理,林枕再不济都是她的生父,没有林枕,也就没有她柏徽茹。
“那你说吧,该怎么办?”
柏徽茹一口气沉下去,理智稍微回来了一点儿,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岳惟:“看你父亲这样子,先前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紧接着又被凶杀场景刺激,一时半会儿是恢复不了正常了,我把他暂时关在柴房里了,先让他好好缓缓再拖到岳母墓前,等到那时,逼一逼,他也许就会说出真心话了。”
柏徽茹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来。
岳惟垂了垂眸,一脸严肃地走到柏徽茹面前单膝跪蹲下来,仰头看着她,语气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柏徽茹记起他劝她善良的话,将眼一瞪,眼见又要发作。
岳惟紧着解释:“我不是要劝你善良,我是觉得你已经过了十六年苦日子,不希望你再继续苦了自己。咱们白日里刚成亲,夜里你大悲过后紧接着又狂怒,冲出去又打又杀,你是医师你最清楚,情绪这样大起大落,对身体有没有好处?而且你这一天还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
在岳惟的安抚下,柏徽茹渐渐冷静下来,狂怒的情绪一退去,心情一平复,头脑的确是有些发晕。
“现在几时了?”
岳惟往窗外看了一眼:“四更快五更了吧。怎么?”他看回柏徽茹:“是想先吃点儿,还是直接睡觉?”
柏徽茹略显忧伤地垂下头:“我、我想先看看母亲。”
自柏文茵去世后,柏徽茹大悲到极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时空时堵,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想法也没有,只剩下复仇。
其实,刚开始她对他们的恨还没有到要命的地步,心中一直在犹豫,甚至想着,只要母亲安然无恙,就冰释前嫌,不再计较,他们要走,走就是了,反正以后也是天高水远,眼不见为净,她和母亲继续好好过日子便是。
但在柏文茵咽气那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漂浮在半空的杀心,就像一个犹豫成性的棋手终于落了子。
仇恨二字如水龙冲出闸门,疯狂向她席卷而来,顷刻就淹没了她的理智。
这么一冷静下来,那失去母亲的悲痛才逐渐漫起来。
心里空落落的。
岳惟忧色难掩,张了张口又想说什么。
“没事。”
柏徽茹抢先道:“你放心吧,我真的只是去看看母亲,和母亲好好待一会儿,我还有很多话,想对她讲。”
岳惟看着她忧伤的表情,知道此时即使把她捆在床上她也难以入睡,于是沉了一口气,起身让开了路。
柏徽茹站起身来,慢慢朝屋外去。
“徽茹。”
岳惟出声叫住她,柏徽茹转过身来,他伸手递上一块做工精致的帕子。
柏徽茹看看他,又看看帕子。
“拿着吧。”
岳惟上前几步,捉起她的手,把帕子放进她的手心:“用得着。”
柏徽茹这才懂他的意思。
“谢谢。”
*
夜色深沉,夜风清凉,月色将大地染成透白的釉色,一如薄纱迎风而起,流光在上面映出水色来。
风轻轻掀动院中女子衣裳的一角。
她静静推开右手那间屋子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合上门,将意犹未尽的清风拦在门外。
月光透过四棱花窗照射进来,投射在床榻上的女子的脸上、身上,映亮她皙白的脸庞。
女孩儿站在门前盯着榻上的女子,静静观望,忧思难掩。
约么半刻,她才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女子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就像一片落叶,飘然而下,路过石桌时轻轻挨了一下桌沿。
不留下一丝痕迹。
女孩儿轻轻捉起女子纤细白皙的素手,将其搭在掌心,用手帕一下一下,轻盈地擦拭着。
从手腕一直擦到指尖,仔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每一寸肌肤。
柏文茵的手背实在干燥,都起了白皮,手心也很粗糙,满手是茧。
这是干惯了粗活的手。
柏文茵就是用它,替柏徽茹撑起了一片天。
将她教育成一个外柔内刚、正直、孝顺的女孩儿。
也正是这双手,成就了她。
“娘。”
柏徽茹嘴角浅笑,笑容里有苦涩,有不舍,有忧思,有哀愁:“今日,爹来了,我知道,您放不下他,想见他,所以我将他带到您面前,可是,他却什么都不同您说,只顾着推卸责任。”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用一生爱上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记得以前阿婆给我讲起过,说您年轻的时候,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无数世家公子慕名而来,可您却满心都是那个穷书生,阿婆和阿公不同意你们俩的亲事,您就在他们的房门外长跪不起,跪了几天几夜,直到体力不支晕过去,这件事,恐怕是您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儿了吧?”
柏徽茹抬头看向前方,满腹感慨:“重活了一世,我仿佛,忽然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与您从小一起长大,相知相伴数十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唉,只是啊,谁也不知道,后来会变成那个样子。”
柏徽茹看回母亲,轻轻抚了抚母亲的脸庞:“娘,您放心,我一定会让他给您一个交代的。”
“娘。”她复又将母亲的手裹在手里,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您回来好不好?您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我该怎么办啊?娘......”
......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
硕大一轮圆月坐在枝头。
岳惟听着屋里传来的阵阵哭声,扬起脸来看向明月,心中感慨万千。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