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徽茹提刀走过去,看清这人的脸,是岳惟。
岳惟极不合时宜地冲她弯唇一笑,明媚地摆了摆手打招呼。
在这样的环境下露出笑容,属实有些变态。
半刻前,距离这里只一街之隔的宣平街上,踢踢踏踏走来一队人马。
他们穿着铁甲,头戴兜鍪,身配银剑,走时发出一串金属碰撞的声响。
刚巡完一条街,准备转入下一条街,一拐弯,听到几声咳嗽。
几个汉子顿时如惊弓之鸟,纷纷拔剑出鞘,慌忙四顾:“谁!谁啊!敢在这儿装神弄鬼,不想活了!”
“出来,出来!”
“是我。”
黑暗中悠然走出一人。
几把剑倏地齐指向他,顷刻将他包围。
兜鍪顶有红穗,铁甲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试探着上前几步,看清来人后立马站直身体,脚跟一并,行礼道:“中卫!”
其他几个小兵一听,立马收起武器,站得端正,齐声喊:“拜见中卫!”
“行了行了,我新婚休沐期间,不必拘礼。我就是来看看兄弟们,这夜里京城的街道乌漆麻黑怪吓人的,你们辛苦了。”
众人一听,纷纷低下头去,满脸苦涩。
他们是京城守卫军中的新人,地位最低的一批,总是干那些别人不愿意干的事儿。
夜夜走这经常死人的街道,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绷紧神经,几个月下来,都快神经衰弱了。
“我这儿呢,有一锭银子。”岳惟一面说,一面伸手入怀,掏出一枚足锭的银子。
“二十两,够你们大家伙半年的酒钱了吧,拿着,别客气,找个地儿,好好喝一壶,休息休息再巡也不迟!”
这些新兵蛋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二十两,他们恐怕不吃不喝三十年才能攒出来,就连岳惟一个七品官都攒了很久,忍痛拿出来的。
巡兵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将银子宝贝似的捧在手里,你传我我传你,看个没完。
“可是......”
其中一人说道:“中卫,这外城,但凡是铺子都关门了,白天都没有店铺开门,我们上哪儿喝酒去啊,这银子给我们也没用啊。”
岳惟一愣,继而灵光一闪:“诶~~狭隘了不是?这银两,你们可以分了嘛,回家孝敬爹娘,或者让婆娘存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啊。”
“是是是!”
“中卫说的是啊。”
众人七嘴八舌。
“中卫。”守正越众上前,冲岳惟一抱拳,道:“想让我们兄弟几个做什么,您只管吩咐。”
岳惟眼珠子机敏地一转,上前揽住守正的肩膀,许久不见的朋友似的亲密:“这个、咱们是朋友哈?”
“下官不敢。”
“诶,不都说了嘛,我新婚休沐期间,不必拘礼,就以兄弟相称。”他用力拍了拍守正的肩膀。
守正不言语,垂眸默认了。
“那、既然是兄弟,兄弟有求于你,是否该两肋插刀?”
“是。”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们在这条街上多转几圈,就五圈,五圈后你们该去哪去哪,成吗?”
这......
守正有些犹豫,宣平街太长,转一圈至少要一炷香的时间,五圈不得转到天亮。
但是中卫都发了话,还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总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况且,自己的长官守城提督和这位中卫都隶属京都卫,一内一外。
守城提督官居从八品,眼前这位可是七品。
槐安朝共十三座城市,城外诸事皆由都卫署司掌管,一城一司,最高级别的长官城司长均系从八品,京畿地区八品。
统领权总归京都卫。
京都卫负责城外诸事的共三军六将,上中下,以中为贵,故中卫将官职最高。
除了中卫将外,其余二将,均为从七品。
这上下一对比,到底听谁的,一目了然。
“那、好吧,下官谨从中卫之命。”
守正说罢整合队伍,继续沿着宣平街往前走。
岳惟补充道:“哎!这事儿别给老齐说!”
老齐,齐镇品,也就是他们的长官,现任守城提督。
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队伍呼啦啦走远了。
待他们走后,岳惟挠了挠脸颊,一个人慢慢往回转悠。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总有种助纣为虐的感觉。
他知道她受过很多苦,心里有很多委屈,对那些人有很多恨,毕竟那是她的生母,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前世抱着母亲的尸体哭到断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可是、这样被仇恨占据内心、双手沾满鲜血,对她有好处吗?
饶是他这么想着,刚走到车尾,看见抱头鼠窜的林枕,他也还是下意识伸手替她将其拦住了。
他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林枕,林枕就见了鬼似的,嗷一嗓子蹲下了,浑身抖如筛糠。
岳惟:“......”
我有那么可怕吗?
柏徽茹跑近,二话不说一把提起林枕的衣领,把他拖到马前,扔在马背上。
林枕跟一条腊肉干似的,就那么趴在马背上,既不挣扎也不反抗。
柏徽茹一步上马骑在前面,岳惟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走。
反正这京城死了不少人,明日官府自会来收尸洗街。
如今外城的官员配制已十分臃肿,极其不健康,有的人身无一官半职,闲得只快发霉,白白拿俸禄,而有的人则身兼数职,忙得则一脑门官司、脚不沾地。
所以,那些死人的身份是什么,没人会关心,也没人顾得上关心,他们只关心相国开不开心。
岳惟隐晦地看了几眼马背上的女子,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女子一脸漠然,眼里盛满狠厉,他怕自己刚一张口就迎来一刀。
但是不说心又不安。
岳惟再三斟酌,还是张了口。
他小心翼翼,道:“那个、今天、夜色不错哈?”
柏徽茹目不斜视,静静听他起兴。
“这个、夜色明媚,万、万里无云,阳光、咳、”
柏徽茹不耐地沉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岳惟将心一横,鼓起勇气转过脸来看向柏徽茹:“我想说!......你今晚、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