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帘正欲掀开棺盖,外面突然出现了状况。
“燕儿,唠崽。你们的娘真正的……死了?”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女子,探头探脑从门外走进来。
乍一看,有点像女版李逵。
她直接问死了没,这个话问的,毫不在乎逝者家属的感受。
听到女人的声音,柳帘心中腾升起一股怒气。
虎珍珍。
说起来,原主的死亡跟这个长得虎背熊腰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柳帘又躺回去,想看看这个罪魁祸首搞什么幺蛾子,并寻思整治她的法子。
柳帘与虎珍珍结怨,两孩子是不知情的。
同一个庄子的人,都互相认识。
唠崽叫了声“虎姨”。
柳燕则白了虎珍珍一眼,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心道你难道不会用“去了”或“走了”一词,直接问死了没,要么是脑子进水,要不跟逝者结了怨仇。
虎珍珍尴尬地嘿嘿干笑两声,也意识到了用词有些不妥,方道:“我来给柳妹烧点儿纸钱,送她一程。”
燕儿奇怪地看着她,这场合,这氛围,她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谢谢虎姨。”唠崽思想单纯,有礼地在虎珍珍面前跪着叭下,瞌了三个响头。
这是孝子给前来悼念的亲友礼节。
燕儿则狐疑地望着两手空空的虎珍珍,嘀咕:“既是来拜祭,总得备些纸钱。”
虎珍珍一愣,连忙说:“忘了。”抬头对上燕儿清澈又锐利双眼,觉得这小女孩能看透人心似的。
她赶忙低头,抓了一把纸钱扔到火盆里,心里直打鼓。嘴上又忍不住去打听。
“你们的母亲,死……临终之前可说什么?”
唠崽正要答话,被燕儿址了一下衣角。
唠崽把话头给燕儿。
“说了的。倒是不少。”
虎珍珍一怔,刨根问底:“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她念对方到底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孩儿,也毫不掩饰内心迫切的探究之心。
燕儿淡淡道:“说自己是遭人害的,实在心有不甘,就是去了那边,到时也要个了断。”
虎珍珍烧纸的手不由一抖,一片烧着的纸钱些落在脚裤上,“哧”一下烧着了,她顾不得灼手,忙不迭用手去打熄,屋内立刻充斥着汗毛的焦味和棉线的糊味。
她惶恐地想着“了断”二字,如同惊雷,不知逝者有什么了断之法。
唠崽不解地望着燕儿,娘去世那天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郁郁寡欢,往床上一躺,什么话也没留下,并未如燕儿所言“说的可多”。
但阿姐比自己长三岁,而且脑子异常聪明,她说这些,自然有她的道理。
静观事变的柳帘由不得给了燕儿一个点赞,这丫头,有点心机。
来捋一捋原主柳帘死亡的前因后果。
前文所言柳家人丁兴旺,原主祖父柳老汉生了四个儿子,原主父亲排行老三,这柳老三生性耿直忠厚,偏偏不讨父母所喜,在家中尽是吃亏的主,即便成了家室,有了妻女,妻女也跟着受挤兑。
柳老三毫不在乎,还劝自己妻子:“吃亏是福,做人就不可斤斤计较,妻贤子孝父心宽,家庭才团结和和睦睦。”
原主的母亲也是个夫唱妇随的没主心骨,虽然心里委屈,也没跟丈夫闹。
那一年皇朝边境突生战事,官府扩充兵源,招募兵士,柳家五条汉子,按律法必须派出一人从军。
柳家除了柳老三之外的几个汉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各自盘算。
最后柳老汉意味深长地对柳老三说:“老三啊,你看看,你爹我是全家的主心骨,这个家自然少不得我,你大哥二哥子女多,负担重,脱不开身,老四嘛,尚未成婚,让他去战场,爹又于心不忍,只有你,膝下只有柳帘一女,说不得咱们家只能委屈你了。”
柳老三望着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妻子,眼里说不出的牵挂和忧虑,大哥二哥虽然子女多,大都已成年,最小的也有八岁有多,老四尚未成婚的托词也未免太过牵强,其实最不能去的恰恰是原主父亲自己。
可柳老三还是一如既往地咬牙应承下来,抛下孕妻幼女,披甲从军,征战沙场。
三年之后,前线传来噩耗,柳老三在一场战事中为国捐躯,葬身边疆。
原主的母亲,痛失夫君,悲伤过度,精神失常,抱着两岁多的儿子,撇下原主,走失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原主也从此孤零无依,受尽祖父母白眼以及叔伯堂兄姊妹的欺凌抢白,到最后,祖父更是以原主是灾星为由,将原主驱逐出家门。
原主哭着求祖父柳老儿:“爷,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可以少吃点饭,多干点活,孩儿没爹没娘了,让我出去,哪里去找活路?”
柳老儿破口大骂:“你这个丧门星,没人要的赔钱货,你爹娘惯着你,我们可不惯着你,你没活路死了正好,咱们家容不下你这个灾星。”
原主的叔伯婶婶们也冷眼无视,几个堂兄堂姊骂咧着推搡着原主往屋子外走。
原主抱着装着几件薄衣的包袱,知道从此没有了家,只有自己的影子相伴。
有好心的乡亲对原主说:“去找里长帮帮忙吧,或许他能说服你的祖父。”
原主依言去了里长家,里长却表示同情和无奈,但他为原找到了一间破屋,总算有了个栖身之所。
彼时官府颁发了抚恤的银子,柳家靠这些银置了些良田旱土,生活逐渐殷实,尤其三年前突然来了一位巡访的王爷,那王爷自称是死去的原主父亲的将领,身受救命恩情,巡访到柳家,赏了一笔银子,柳家越发发达了。
而原主这边,收养了燕儿和唠崽后,苦哈哈带着两孩子,吃了上顿愁下顿。
好心的人给她出主意:“你祖家生活的好,全是托你父亲的福气,你这个亲生的女儿却亳不沾边,怎么说得过去,而况现在日子这么苦,即便你回去讨要些银子,祖家人难道还敢不给。”
原主本来苦贫,前段时间患了伤寒,更是雪上加霜,搞的是焦头烂额,再也顾了那么多,鼓起勇气来到柳家。
柳家人一见到原主,赶瘟疫般地驱赶她,她的一个堂哥叫柳大槽,受柳老汉指使,甚至执了一根手腕粗的棒子,气势汹汹地扬言要将原主这个灾星给打死。
其实那柳老汉一家作贼心虚,一来怕原主回归,瓜分了他们强占的赏银,二来王爷体恤部下,牵挂老三的后人,柳家怕因驱逐其女一事惹王爷责罚,因而骗说王爷老三之女早早夭折了。王爷唏嘘了一番,也没多想。
如今,这女儿突然冒出来,万一事情败露,让那王爷知晓,依他对老三后人体恤之深情,说不得会作出什么事来。
适逢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虎珍珍正在柳家做短工,柳老头不想自家人动手,授人以柄,便对虎珍珍许诺。
“你把柳帘这泼妇拉回去,要点手段叫她不敢再来,我许你二百文钱。”
那虎珍珍也是穷急了的人,又见原主连哭带闹来讨银子,确实有泼皮之相,二话没说,拎着原主就往外拽。
虎珍珍自命满腔正义,平日倒是最痛恨耍赖撒泼的人,想到东家嘱咐要点手段,拉扯更是生猛毫不留情,一拽将原主摔倒在地,一时晕了过去。
虎珍珍也吓傻了,以为出了人命,原地杵着,面如死灰,心中狂念阿弥陀佛。
柳老头过来探了一下鼻息,不在意地说:“甭管她,死不了。”
不一会儿,原主果然悠悠醒来,却闷声不响,如同傻了一般,默默自行走回家。回到屋里一头扎在床上。
她郁气集结,加上摔了一跤,这一扑下去,就再也没起来。
柳帘想起自身原主死的憋屈,气得鼻子冒烟。
那虎珍珍虽然属于过失,但装模作样。还敢来打探虚实。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找来,姓虎的,咱们现在就作个了断。”
柳帘的话声从棺材里幽幽荡出,声音不大,但那棺材如同一只巨型的低音炮,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震动着人的耳膜,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