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帘蒙眬醒来,发现自己四肢笔挺,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勉强有几条细长的光亮挤进来。
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立刻瞪大了眼睛。
躺的这个地方,竟然是一口棺材。
棺材之外,还隐约有人低声啜泣的声音。
“娘,苦命的娘……”一男童声音细软悲切,柔弱无力。
柳帘惊得蓦地坐起,头“咚”地一下撞到棺材顶盖。
她抚着被撞的额头,痛得眼睛鼻嘴都扭在一起了。嘴里“咝咝”吸着凉气。
脑子里的思路却逐渐清晰。
……
她原本在城市的街道行路,一边走一边把玩新买的最新款手机。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
慌乱之下,就要跌倒。
她当时还想着摔着四仰八叉好看,还是搞个大马趴嘴啃泥更优雅。
毕竟她堂堂一个博士名医加知性淑女。
千万莫让屁股撅着朝天,一副狗抢屎的样子太丢人。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扑街,竟然直接把人——扑没了。
哪还有机会讲究扑街的形状。
准确地说,发生了穿越事故!
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女博士奇才柳帘,穿越到了古代的女子柳帘身上。
古代这位柳帘,明显已经死过了,正入殓待葬。
……
棺材外啜泣声暂止。
显然,那位哭着的小男孩听到了棺材内的异响。悲情之下脑路滞拙,他,有些茫然。
柳帘头撞棺盖的声音扰了他的悲戚,他屏声凝息,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再听其它声响。
他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问不远处的女孩:“阿姐,你听到棺材里面的声音了吗?难道……是娘的魂魄要出来。”
女孩打了一个哆嗦,声音发颤:“唠什么瘆人的东西,人死了就死了,哪有魂魄,你定是听错了。”
“分明是有声音的。”唠崽笃定地说,“阿姐难道没听得到吗?”
女孩正在整理烛香和纸钱,离棺材稍远,敢情没听到柳帘撞棺材盖板的那声“咚”的响。
对于弟弟的话,她有些不以为然。
“弟弟,你一定是幻觉的罢。”她默了默,神情黯然,“也许,是你想多了……太思念她的缘故。”
男孩闻罢,将信将疑,他“呜呜”地又哭了,哭声嘶哑。
显然哭的多了,伤了嗓子。
“可怜的娘亲,你辛苦养孩儿这么大,孩儿都没报答你呢,你怎地说没就没了……”
“你走了,孩儿们从今往后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在这世上再也没有娘亲可叫……”
“娘,你生前没一天开心的,孩儿一直在想,,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孝顺你,到那时我们一起开心多好……”
“可你为什么不等我们长大呢?……”
棺材内的柳帘呲着牙,揉着生痛的脑门。
她得好生想想,怎么从棺材里出去,才不显唐突。
她的私立医院和研究所,收入空间,被带来了古代。
先慢慢消化整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吧。
原主今年二十一岁,生于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只因她天生脸上有一记蛇形胎斑,面相不吉,不得族人喜爱,而恰恰长到十岁之际,从军的父亲,殄于战场。
噩耗传来,母亲也精神失常,离家一去不回,从此生死未明。一直视原主为不祥之人的祖父,唯恐她再会给家族招引灾祸,竟将她驱逐出家门。让其自生自灭。
好在原主生命如小草般顽强,独自一人居住在村尾的破屋,侍弄一亩三分荒土,坚强存活下来。
转眼又过了五年,已出落成待嫁闺阁的大姑娘。
因为脸上的蛇形胎斑,不好找婆家,旁人就劝她既然良缘难求,趁早寻机收养一男半女,以便养儿防老。
也是机缘巧合,一日进山打柴回归之时,路途发现了被人遗弃有姐弟二人,于是便带回家中,收养了两个娃娃。
女儿收养之时就有三岁了,自称名叫燕儿,
儿子收养时还未满一岁,嗷嗷待哺,体弱多病,特别叨唠人。原主烦燥之余,就叫他唠崽,没给取大名。
取大名,费力气劳神!
关键,她也没有那才华。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六年。
个中艰辛,单身女人的带娃之苦,难以用文字表述。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日不想天降噩运,原主一大早出去,回来时就怏怏不乐,往床上一躺,一会儿竟失去了性命。
两个孩儿为她料理后事,已停棺两日,即将下葬。
被现代柳帘儿穿过正着,悠悠“复活”过来。
棺材前哭唠不停的小男孩正是唠崽。
燕儿扯了扯唠崽的衣角:“好弟弟,你都哭唠了两天一夜了,还不消停,难道还能把她哭回来不成?”
唠崽仰着泪水满目的一张小脸,惨白而毫无血色?嘴里碎碎念着,他的悲情源源不息。
“若能把娘哭回来,别说两天一夜,就是哭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都愿意。”
燕儿扁扁嘴:“唠崽,你这般消沉,她……在那边,也不开心的。”
“不开心回来可好,或者,把咱们一起带过去。”唠崽悲切,泪流不止。
燕儿叹了一口气,说:“弟弟,你真傻!你这又何苦,我们不是她亲生,她对我们也少有母亲的温情,你这般为她作贱自己,不值得。”
“什么没有母亲的温情?”唠崽激动得晃了晃身子,瘦削的肩膀急剧地抽动。“没有娘,你我早就被野狼给叼了,咱俩的性命都是娘给的。”
他姐弟俩自小被亲生父母所抛弃,是娘辛苦把他们拉扯大。
燕儿不置可否,却说:“你难道不觉得她越来越讨厌咱们了吗,她可以对别人笑脸相迎,但偏偏给咱俩摔脸子,任何事儿,咱姐弟俩出不得差错,轻则一顿臭骂,重则鞭子责罚。”
唠崽老气横秋一声叹息:“唉,我们是她的孩子,哪有娘亲管教孩子不打骂的?”
“可是,她有时真的很过分。”燕儿争辩道,“那日,我只不过失手打碎了一只陶瓷碎花碗而已,被她拎着在酷日下晒了两个时辰。”
“我差不多晕过去了,她倒是没半点怜惜。”
“还有最近一次,她受了伤寒,起不了身,是你在她屋子里找了一些米粉来,调成羹糊,好生喂她吃,侍候她病好。”
“到得来病好了,却责怪你动了她点妆的傅粉,你我只知那傅粉是米粉而已,怎知她留着用来点妆傅面了。”
“也不是我们偷了吃的,都全部喂她肚子里来着,没有那米粥羹糊,她那时都不一定挺得过来。”
“到头来却抓住你好一阵痛打,皮鞭都抽断了。”
燕儿的言语有些许恨意。
她掀起唠崽的衣裳,抚着弟弟肩上已经结茄的鞭痕,有些泪目。
这世上,哪有如此恨心的母亲。
唠崽也摸了摸肩上的结痂,失神的目光闪过一瞬的亮光。
“这是娘给我的念想,也许他觉得不久就要离我们而去,所以在儿子身上留了这些印记。”
燕儿耷拉着肩膀,表示无语。
唠崽继续说:“如果能换娘回来,我挨鞭子也是幸福的。”
他想着娘的身世,娘是个苦命人。
她虽然脾性不好,有时甚至听信外人怂恿,对姐弟二人甚是苛刻,但好歹不管日子如何艰难,粗粮谷糖也能苟过,不至于穷途末路。
唠崽想,有娘在,才有盼头。
而棺材里的柳帘也在脑补之后无比同情原主之苦。
单身女人难,携带两娃儿的单身女难上加难。
在这落后且不太平的世道,一个玉软花柔的弱女子,总是期盼得到男人的臂膀作倚靠,而,豆寇年华的女人,又何其没有渴求一份情感的滋润和温暖之心。
情感空白多年,心灰意冷。
这一天突然一个妈子找上门来,扬言要给原主提亲,说男方虽然家境差了点,但好在不相信蛇形胎斑不祥之邪,愿意与原主见上一面。
真是喜从天上降,原主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炸昏了头,忙不迭去找她用来涂抹胎斑的傅粉来妆饰一下面容,却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
一问之下,才知在她生病的时候,唠崽把傅粉调成羹,喂食了自己。
无奈之余素颜赴约,这一次相亲不出所料地失败了,那条蛇形的胎斑因为未加粉饰,大过明显,栩栩如生呼之欲出,把相亲对象一家吓得一愣一愣的。
原主回家后悲愤交加,捉住唠崽一阵好打。在物资贫乏的年代,一个单身的女人带着两孩,她说不出的辛酸苦和累。
她寻思着只要有男人要她,能为她分担一些压力,就是相貌奇丑无比的抠脚大汉,或者年过半百的跛足老头,她都不会在乎。
可就这样一个折衷的心愿,老天都没有满足她。
还是被她千辛万苦养大了崽子,还没求得好的回报,却搅黄了一件好事。
别提她心里头有多愤怒。
她拿起鞭子没头没脑地把唠崽一顿狂抽。
唠崽不避不闪,任娘亲发泄怒气。
他年龄虽小,但能从平时娘亲的长吁短叹中,体会到娘亲的苦。
眼见娘亲看到了一点希望的亮光,却因为他的缘故,希望又破灭了。
他的懊恼更胜身上的痛楚。
可他痛过了,还是不能换得希望,换得娘亲的开心幸福。
而且不久之后,娘就突然离世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对不起,娘亲,是孩儿害了你。”
唠崽悲伤又内疚,哭声陡地高了,激动起来,脸色苍白如纸,差点噎过气去。
燕儿急忙轻抚着弟弟的胸口,拍打着其后背。
她焦急之下声音近似嘶吼:“唠崽,你想多了,你把她揣在心窝,她不见得把咱放心头,她去的是极乐世界,说不得此时在那边无比快乐,你如此为她伤心,毫无意义……”
柳帘叹息:燕儿这妮子,处处不言自己好,算是白养了一场。
原主四处漏风的小破棉袄……
唠崽缓了一口气,脸色渐渐恢复了点血色,口中喃喃:“若真是阿姐说的那样……也好……”
哎……
唠崽,真是个贴心体恤的好儿子。
柳帘虽然穿到了原主的身躯,但原主的情感执念留存,刚刚听得唠崽一阵哭诉,早已感动得一蹋糊涂。
唠崽一声又一声的“娘亲”,叫得她柔肠百转,狠不得立即就要破棺而出,抱紧唠崽叫一声“宝儿”。
柳帘的手顶向厚重的棺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