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家宴,倒是沉默的紧。
老太太像是还在生前日和今日的气,也不开口。
半晌,三姑娘默默地拉拉她的袖子,轻声说道:“四妹妹,后日郡守家的迎秋诗会,同去罢。”
昭云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三姑娘被昭云卿一看,不由得有些慌张,心里也开始埋怨起来。
不过是同去个诗会而已,她还要低声下气的求她,她何尝受过这样的气。
但是面上不显,一脸柔和,渴望地看着昭云卿。
昭云卿看着三姑娘,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怨怼来,说道:“老太太差王妈妈送来的宁安郡的河珠品质上佳,我让丫鬟做了蝴蝶钗。”
三姑娘愣了一下,还是随即答道:“妹妹人比花娇,这钗也活灵活现的,不如带出去给扬州的姐妹们也看看。”
昭云卿又不回答了,三姑娘摸不准她的意思,也就没再开口,想着既然接受了祖母的珠子,大概气也消了。
只是这次从南地回来,这个好哄骗的四姑娘就和开了窍一样,也不像之前一样傻乎乎地任她搓揉了。
三姑娘也是有了些事情失控的感受,才撺掇着母亲替二伯出了这匣子珍珠,又借了老太太的名义送去。
三太太看着两个姑娘打着机锋,眼见四姑娘松了话头,也是轻轻舒了口气。
她衡量了一日的得失,又搭上了小半的嫁妆,才让老太太松口,应了今日的筵席,想着给郡主好好的台阶下了,毕竟这黄白之物,可是没有郡主妹妹的头衔好使。
三姑娘眼见着要满十六了,论起亲事来,只靠着死了的大哥实在是有些微末了,偏偏自家老爷的仕途还得再等明年的科考。
她已然落入了这李家里,她的女儿自然是要踏着势头寻摸处更好的姻缘才是。
三太太见席面上毕了,圆脸笑着开始说些讨趣的话,去哄老太太。
三姑娘也和她娘一起说些笑,席面上倒是不显得冷清。
昭云卿知道,李家那些家底大概是有了,也没理她们,只让小桃红布些易于克化的菜肴。
二公子和五姑娘本就没什么存在感,这时听着席面上的说笑,也插不进话来,也就只是吃吃菜罢了。
只能说一顿饭下来,说笑的人心怀鬼胎,连带着其他人也没什么胃口。
草草用罢了饭,二公子和五姑娘便告退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撤去了席面,又上了些茶点和冰甜汤来。
屋子里又只剩了老太太三太太还有三姑娘和昭云卿。
三太太服侍着老太太用了盏茶。
老太太才缓缓开口:“王妈妈将我那个紫檀木匣拿来。”
王婆子早在外面候着了,这时匆匆走上来,就将木匣放在了昭云卿的身前,王婆子也不抬眼看人,她一边脸颊高肿,想来老太太也是下了狠手的。
小桃红没什么犹豫,直接当面开了匣子就点起了数。
老太太不舍,也只是眼巴巴看着。
王婆子看着小桃红从匣子里一张张翻出地契来,实在是替主家觉得脸热,便干巴巴地说道:“桃红丫头真的不必点了,老太太查过几遍了,都是齐全的。”
小桃红笑盈盈的说道:“王妈妈这就讲错了,这新苑的地契还是没有。”
她摊开几张黄纸红印来。
老太太瞪了一眼王婆子,又立马换了副凶恶的表情来,对着昭云卿沉声说道:“这是后来赁的宅子,也不是老大置办的。”
小桃红只是收好了地契又垂手站回了昭云卿身后。
一时室内静了下来,三太太和三姑娘交换了个眼神,三姑娘便吩咐道:“都下去。”
他们李家三房还是要点脸面的。
等到丫鬟婆子都鱼贯退下。
昭云卿轻才轻放下茶盏:“既然是后来的,那也不多问了。”
但话锋一转,
“我向来是信任老太太的,只是,今日清查屋内的摆设,倒实在是让我寒心了。”
“小桃红”
小桃红便从袖中拿出两张礼单来,故作疑惑:“老太太管家,咱们肯定放心,只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会少了东西。我是对了又对的,但就是少了一件御赐的山水花鸟的屏风,还有一对儿御赐的对瓶,其他倒是不打紧一些小玩意罢了,只是那个鸡翅木的妆匣是真的奇怪,姑娘好些首饰,偏偏少了最贵的红宝石的头面,和碧玉的耳坠子和钗,连那妆匣都一并不见了踪影。”
“实在是不知道冲到寒翠居哪里去了,折算下来,不说御赐的,其余的小玩意怕是也值了上千两。”
三太太听着如坐针毡,都是二叔干的好事,虽然是不值当什么,却是生生的在打李家的脸。
御赐的对瓶是在娘家里,赶明去取回便好,那屏风早就死当了,还有头面首饰和妆匣,怕是鱼篓捞河水,怎么捞都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埋怨的看了一眼老太太。
这老东西最是眼界浅,她也是懒得圆了。
却也不想想自己也顺了些零碎。
过了会儿老太太才艰难开口:“你是孝顺的。”
这才同昭云卿说了,今日家宴的第一句话,“东西就当是孝敬老身了。”
小桃红冷哼一声,又卷起了礼单,收回袖中。
老太太脸是有些红,但是为了儿子继续说道:“就算是没有生恩也有养恩,就算老身只养了大爷两年,他也喊了我一声母亲。”
“难不成老身还担当不起这点子东西。”
老太太一拍桌子,大有种昭云卿不应就登时晕在堂上。
昭云卿也不多说,只是起身鞠了一躬:“这个礼为了家父喊了老太太一声母亲,东西本是身外物,御赐的东西还望老太太好生保管,待父尽孝以一还一,抚育之恩,这几年也算是能抵了。”
复又坐下,自言自语道:“御赐之物随意买卖,可不知是什么罪名。。”
老太太刚想回句算是识相,偏偏又被昭云卿一口气梗住了。
三太太的对瓶还的上,也就长舒了口气,真真切切地称心如意,又怕老太太又闹起来,便笑着开解,话也说的漂亮:“四姑娘是有心的人,漂亮又大气,老太太也是有福气的,有大哥这么争气的儿子,老太太用着御赐的东西更是能沾着天子之气,想来定是可以长命百岁的。”
老太太被这话一提点,心里觉着,只要不要回去,就还是有转圜的余地,面上也有了些光彩。
昭云卿也不答话,抿着温补的茶水,数着数。
三姑娘随着母亲的话说:“祖母疼四妹妹,瞧瞧这头上的珠蝶,又圆又润,光泽又好,怕是全扬州城也找不出第二只。”
三太太又笑起来点点三姑娘的额头:“你呀你,怕不是也想讨要一只。”
端的是一派家庭甜蜜。
昭云卿打着拍子,又在心里唱着那首漠北的老歌:
披金甲来
我束巾发
浓云催压
斩敌马下
……
厅外忽而传来喧闹。
“这是老太太的院子。”
“六爷,六爷!”
“女眷内宅!可不能擅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