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欢在月色中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死死盯着秦千岁的一举一动…
对峙了将近半个时辰,秦千岁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到底是什么…”白承欢眼珠子雾蒙蒙的,眼泪像断了线一样,边抽噎着边将地上死猪一样的何三冠抱起来和他妈扔在一起,一个头朝上,一个头朝下。
他执拗的站在床边张开双臂死死护着身后的俩人,心中忐忑万分道:“是鬼么?”
秦千岁安安静静的凝视着窗外那轮明月,待那耀眼的月光刺痛了他的眸子,以至于眼眶略显微红。他指尖微微颤了颤,待发觉身子里的鬼气愈加浓郁的时候,心中悲痛欲绝。他声音轻柔入耳,哑的有些厉害,缓缓道:“大抵…是吧。”
白承欢闻言心中一窒,片刻缓过神后,叹了一声气紧紧闭着眼睛颤抖着苦笑道:“真踏马邪了门儿了,一辈子不信邪不信鬼,到头来全给碰上了!”
“鬼不是都来去自如吗?你不能动弹,是不是骗我的!”
“为什么要在我救你的时候隐瞒身份?!”
“你这副满身是伤的样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承欢歇斯底里的质问着,又担惊受怕的尝试着收敛一下自己的语气。
他恐惧、愤怒、又莫名的觉得秦千岁不会伤害自己…
秉性,应该是最难装出来的。
“但凡千岁能走动,绝不会再臊着脸留在此地碍恩公的眼。”
白承欢蹙了蹙眉,听着那柔和又带着些委屈的声音,放下胳膊卸下了点防备,胡乱抹了几把泪,“你怎么保证…不害我们?”
秦千岁缓缓扭过头看向他,上挑的眼尾红的有些厉害,认真对他说道:“千岁这副身子是刚生长出来的,不见光还能走动自如,但初次见了日光,被阳气冲淡了晦暗,体内阴阳还未来得及适应,我若是想与它完全融合一起,必拖着这瘫软的身子吸收太阳太阴三月之余,否则,若擅自脱离肉身、或用鬼气贸然操控,这副身子一日便将化作白骨,腐烂成泥…”
白承欢抿了抿嘴,哭的有些红肿的眼眶略显酸涩,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看着秦千岁那一如既往柔和的模样,心里的惧怕来的快,去的也快。
“恩公若是还怕,千岁此刻就将这副身子化作徐徐白骨,永世作一团触碰不到的鬼气,远远离开恩公!”说罢,秦千岁手臂青筋爆起,额头乍然出现几道红色的纹络,随后浑身上下白皙的皮肤顷刻间变成了青灰色,那副样貌就好像是一个垂死之人…
他视死如归般闭上双眼动弹了下胳膊,然后撑着床面缓缓起身…
“你躺下!!!!!!!”白承欢瞪大眼睛,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腿就已经跟着飞奔了过去,也不顾及手上套没套塑料袋了,伸开手以最快的速度摁住秦千岁的肩膀,将人死死压了下去…
秦千岁呼吸一窒!生忍着这副身子过度消耗之后的巨痛与无力,垂着眸子,唇色煞白的看了眼慌乱不堪的白承欢,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怎么还有鬼一心寻死的!!!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了!!!你躺好!!!!”
白承欢扯着嗓子急的脸通红,夹杂着那本就哭红的眼睛,乍一看,还怪可爱的…
秦千岁意识到自己的轻薄,连忙将头偏过去,声音颤抖道:“恩公什么时候若是再怕,千岁一定焚了这副身子,自行离开。”
白承欢一愣,赶紧摇摇头冲他说道:“别别别!我只是还没缓过劲儿,活这么大,头一回碰到这事儿,我…”
“我怕鬼,因为我打不过,可是我…”
“我不怕你了…”
“其实相比较起来,你比李四海他媳妇儿温柔多了…”
“你好好躺着吧,只要你不害人,鬼不鬼的,我…”
“我不计较了。”
白承欢趴在他身上心跳的厉害,红着脸紧张的头发都快要立了起来,见秦千岁偏过头去,他以为这人生气了,毕竟他刚才差点害了人家…
“你…”白承欢忘了起身,伸着脖子硬去看秦千岁的表情,这会儿嘴上说着鬼鬼鬼的,也忘了自己压着的是一头活了一千多年的恶鬼了,尴尬的张了张嘴,顿了顿,问道:“你刚才起来了一点儿,会有啥事不?我摁的快,也没下地走,不至于化成骨头吧?”
秦千岁臊的脚趾头通红,他从没与人这般亲近过,往昔也从没人这么在乎过他的生死…
“无碍…”秦千岁轻声细语道:“千岁…身子脏,恩公…请起罢…”
白承欢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姿势太狂野,好像占了人家小姑娘什么便宜似的…
小姑娘?
白承欢心里顿了顿,一米八多的大男人,他能把人家比喻成小姑娘?
实在是…还真有点像…
白承欢性子大大咧咧,从不将这些小细节放在心上,他哦了一声站直身子,才发觉自己刚才与一头老鬼零距离贴在一起,顿时后脖颈一凉,倒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自己慢慢…慢慢就缓过来了…”
秦千岁看着他那副极力说服自己的模样,心中隐隐涌过一丝暖流…
这是唯一个素未谋面,却情愿待他好的人…
*
来电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49分,白承欢坐在地面凉席上睡意全无,抱着手机一会儿抬头看看秦千岁,一会儿在度妈上搜一行字往上不停翻翻翻…
问:【鬼会情绪不受控制突然杀人吗?】
答:不会呦,世界上没有鬼的,都是大人吓唬小孩儿的~
白承欢非常不满意这条回答,又划拉了几下,这才看到一条略微有用点的帖子…
【鬼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它和你有深仇大恨,带着冤情和仇恨死去,灵魂得不到安葬,只能从身体里跑出来带着死前最后的不甘去报仇雪恨。你要是跟它完全不认识,它一般不会招惹你,除非你天生招鬼,那就不好说了。】
白承欢思前想后了一番,在百分百确定自己只活了21年,配不上和人家活了一千多年的谈什么交情之后,这才深呼一口气,将自己给劝住了…
至于什么天生招鬼,白承欢绝对不信!
都21岁了才遇见鬼,算什么天生?
纯属放屁。
抬头盯了盯秦千岁的动静,才发现人家一直安安静静的躺着,乖巧听话的叫人寻不出错来。
白承欢砸吧砸吧嘴,低着头又搜了搜:【鬼有心脏吗?】
答:有,道行浅的鬼,心脏就是一团蓝绿色的鬼火。道行深一些的,就是一团凝聚而成的黑气。
那秦千岁的心脏是什么样的?会跳动吗?
白承欢嘬着嘴不敢去问,只能带着深深的好奇又手贱的搜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到了半夜12:00整,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照人眼睛,亮堂的就像是开了1000瓦的灯泡一样,从窗外看去,清晰的一览无余。
白承欢揉了揉昏疼的太阳穴,顶着怎么也不敢合上的眼睛,就这么一边维护着秦千岁的自尊心,一边偷偷的防备着他…
“我妈和三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的那些法术会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盯着床上安安静静沉睡的两人,白承欢心里着实有点羡慕了,但心里更多的还是担心…
秦千岁闭着眼睛,闻着白承欢方才遗留下来的胰子香,淡淡的,好像是涂林的味道。
他曾在四岁那年跟着师傅去一片老旧的深山中见识过,大约摸十四五片火红的花瓣裹着金色的花蕊,花尾纤长,花根夹杂着几丝淡淡的草绿,有些开的正盛、有些含苞待放挂满了枝头,风一吹,一晃,像极了他腰间父亲刚做好的铜铃铛…
“喂,你睡着了?”这话一问,白承欢又赶紧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鬼还需要睡觉吗?】
答:不需要,鬼没有人类的作息规律,可以睡也可以不睡,完全看心情。
白承欢暗戳戳的哦了一声。
“无碍,明日一早便可恢复。”秦千岁说话轻缓,总是慢吞吞的,又像是没什么脾气一样,总是带着一股子温柔的味道,听的人心里痒痒的!
“恩公不困么?”
白承欢顶着俩大黑眼圈子摇了摇头,“我还能撑…哦不是,我还不困…”
秦千岁心知肚明,但不去戳破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好心道了一句:“若睡不着的话,千岁可以帮…”
“啊别别别!”白承欢连忙朝他摆手打断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吓的赶紧捂着自己的口鼻,“我靠自己啊,我靠我自己!”
秦千岁看他那副既害怕又故作无事的样子,眉眼弯了几分,“恩公不允,千岁便不会冒犯。”
太听话了…
白承欢从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你要是在他面前刚,他能刚到你不想说话。但你要是在他面前服软装弱,他绝不好意思再去欺负你一分一毫…
秦千岁正对他的胃口。
“别恩公恩公的叫了,叫的我都不好意思回应你。”白承欢尴尬的笑了笑,靠在关诗敏睡着的床帮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我叫白承欢,用你那种方式介绍的话,应该就是承天之佑,欢欢喜喜吧。”
“至于白这个字,因为我爸姓白。”
“爸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你们那个年代叫的爹啊,父亲啊,家父啊家尊之类的。”
“就叫我白承欢吧。”
秦千岁一顿,刹那间带着惊慌失措的神情去望着他,“千岁不敢直唤恩公名讳!”
白承欢坐直身子歪着头看他那一副又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心里觉得刚才自己是怎么有脸哭哭啼啼求他不要害他妈和何三冠的…
凌乱,非常凌乱。
他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算是叫秦千岁这头老鬼给拿捏的死死的…
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你也叫我欢儿吧,我妈和三冠都这么叫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白承欢赶紧站起来指着他小声说道:“今夜这事可千万千万不能让我妈和三冠知道啊!他俩可没我这心理素质,再吓晕过去,我一个人可伺候不了仨啊…”
秦千岁眨了眨眼,听话的嗯了一声。
“你为啥眼睛和手能动啊?”白承欢嘴闲不住,顶着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又问了句。
秦千岁看着他脑袋一歪一歪的,强忍着想要释放些鬼气助他安眠的念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言不语的看着那人糊涂着脸往地上躺,伸脚将床单踢过来塞在头底下,趴着睡了一盏茶的时间,又发癔症一般抬起脑袋闭着眼睛朝秦千岁含糊不清的说道:“不许…害人啊!我…我顶不住了…我先睡…”
秦千岁轻叹了声气,眉眼温和的望着他,轻声嗯了一下,道:“睡罢。”
那浅浅的呼吸声从风中传来,轻轻拍打在秦千岁的每一寸肌肤上,夹杂着那股淡淡的胰子香,惹的他心中忐忑不安,慌乱的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白承欢…
一生折磨,突然遇见个肯对他好的人,心中多少是有些依赖上了。
他轻而易举操控着漫身的鬼气,使他们不曾沾染白承欢半分,故而也不必担心这三人与自己同处一室会不会被鬼气给逼的害了大病。
见白承欢睡的安稳,秦千岁放下心来继续将黑气凝聚指尖,缓慢输送至体内,缓慢将其扩散,再从体内缓慢逼出,继而不停重复,周而复始…
身子的状况已然大有好转,再过三月,他可以将这副身子恢复到十八岁时的模样。
那肉体深入骨髓的毒气被秦千岁逼着拥到了肌肤表层,最后借着这一身的伤口凝聚成黑色的痂,越往后,痂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多,甚至遍布全身…
那时,他一定像极了覆在茧中的蝶,破壳而出,得到一副焕然一新的身体。
三月之后的身子骨龄,只有十八。而他也不必再背着满身的伤,顶着满身的痂,出现在白承欢面前…
这副身子自己见了都尚且恶心,更何况…
咬了咬牙,秦千岁借着太阴之气全神贯注,虽每在体内操控一次鬼气,身子便会如同撕裂般叫人难以忍耐,但毕竟这千年的苦都已然轮番承受过了,如今再回头看,就算是将他剥皮剔骨,又有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