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太阴正盛,鬼气贯穿了整个白家村…
俯身望去,眼下这一片将近一百多亩的土地被乌云密布般的黑气死死的笼罩着,那明晃晃的月像是隐了身,从夹缝中可怜巴巴的照过来几丝光亮,映照在秦千岁被黑气环绕的身子上。
屋内两极分化,像是从中间加了一块看不见的屏障。秦千岁周身乌烟瘴气,黑压压的看不清任何东西。而白承欢这边则吹着风扇,一边享受着微风徐徐,一边嗅着淡淡的沉香,安逸的他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翻个身,睡的极其香甜…
白家村今夜万籁俱寂,平日里零零散散的犬吠、鸟啼、蝉鸣、呓语、啼哭,都不见了踪影,静的像是无人居住一般,死气沉沉…
漫天的鬼气一边汲取着太阴,一边散落在白家村每个角落,悄无声息的探索着曾吞食过它们的亡灵…
*
次日清晨,白承欢从美梦中醒来,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闭着眼一边发着癔症一边回味着自己在梦中当上总经理的辉煌场景…
眼睛一睁,看着家里的老破房子,白承欢心里叹了声气。
到头来终究是南柯一梦…
梦里有多幸福,醒来便有多失落。他耷拉着脸扭头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俩人,后知后觉何三冠这小子昨夜被自己扔到了床上,这要是等他妈醒过来,那还不得惊的鸡飞狗跳?
白承欢赶紧胡乱拍拍脸清醒清醒,甩了甩胳膊,将死猪一般的红发男孩从床上拖下来,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往上颠了颠,将人牢牢抱着,慢慢放到了地面的凉席上,用床单给他搭了搭肚子。
做完这些,他脑子里开始慢慢浮现出昨夜发生的事,随而目光缓缓转到秦千岁身上,没成想那人也正全神贯注望着自己…
“呃…”一时间过于尴尬,白承欢虽然心里已经劝过自己不要计较什么鬼啊人啊的,但真等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不免还是得再重新消化一番。
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承欢张张嘴,合上。再张张嘴,再合上,一连重复了数次,最终顶着腮帮子心里叹了声气…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互望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关诗敏顶着蓬乱的长发迷瞪着眼下了床,这才算是将白承欢从尴尬中拉了回来…
“妈你看着点路!踩到三冠了!”白承欢伸手想去扒拉晕晕乎乎的关诗敏,还没等手伸出去,就听见底下何三冠痛苦的嗷呜了一嗓子…
关诗敏一激灵,连忙晃了几下脑袋睁开眼睛去看脚底下的小腿儿,一边不好意思的朝何三冠笑了笑,一边从他身上跨过去,“姨不是故意的哈,你自己揉揉,我憋不住了…”说罢,打开门撒丫子溜的没影儿…
何三冠抱着腿嗷嗷叫,越是嗷嗷,越是把白承欢给弄的坐立难安。
“对不起啊三冠,我给你捏捏吧!”白承欢手还没伸出去,余光就瞥到了秦千岁那张极力隐忍的脸,心中一愣,还没来得及多想,人家就已经将头偏过去,那副样子就像是正室看到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冲绿茶小三嘘寒问暖,还要咬着牙流着泪强撑着劝自己大度…
白承欢嘴角一抽,总觉得自己心里有病…
“欢儿!”
何三冠这一嗓子彻底把他从疑惑中给拉了回来。
“疼啊欢儿…”何三冠顶着睡眼惺忪的造型,伸手将红发往后撩了一下,朝白承欢使使眼色,可怜巴巴道:“不是说给捏捏嘛?”
白承欢愣着脸看了看他,瞅着他往后撩了红发之后露出的光洁额头,再趁着那男人味十足的大脸盘子,顿了顿,有些诧异道:“你这样把头发弄起来,看着顺眼多了。”
何三冠听完,木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站起身子也不喊疼了,左扭扭右看看,最终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小截扯断的毛线,打了个结,给自己绑了个低马尾…
白承欢嘴角一抽,见他没事,摇摇头去收拾地上的凉席了。
待收拾到秦千岁床边的这张凉席,白承欢起身间看见这人指骨紧紧捏着床单,再使点劲儿,这床单估计就稀巴烂了…
他闭着眼咬着唇,唇微微颤了颤,睫毛抖动的厉害,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身上疼?”白承欢低下身小声问了他一句,“要不再擦点药?”说完这句话,猛的想到秦千岁的身份,他心里有些忐忑,随后又问了句:“我们这些药,对你有用吗?”
秦千岁淡淡嗯了一声,这短短一个字看似没什么,但白承欢总觉得里面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复杂感。
上午收拾收拾,白承欢去准备起了早饭。
去鸡棚捡了几个还热乎的鸡蛋,数了数,7个。他端着装鸡蛋的搪瓷盆进了灶房,洗干净,放到地锅最下层,添了些水,盖上避子,甩进去几个馒头,盖上锅盖,嘱咐何三冠加大火力。
关诗敏蹲在压水井旁洗漱着,回头看了眼白承欢,“李四海家有啥消息没有?咋没动静了?”
白承欢摇摇头,“我不知道。”说完径直去了里屋,接了杯水走到秦千岁身边,低声问道:“漱口不?”
秦千岁闻言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手中刻着花纹的琉璃杯,顿了顿,轻声说道:“劳烦恩公了。”
“你看,昨夜不说好了吗?说好了不叫恩公的,”白承欢皱了皱眉,将破玻璃杯子收了回来,认认真真的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叫白承欢,你叫我承欢或者欢儿都行。我妈他们都叫我欢儿,承欢倒是没怎么被人叫过,其他称呼最多的像什么小白啊,小欢啊,你自己看着挑吧,喜欢怎么叫都行,我都无所谓。”
秦千岁看着他那张闲不住的嘴,一直阴郁的脸色稍有些缓和,思量了片刻,轻轻道了声:“承欢…”
这两个字钻进白承欢耳朵里的时候,说实话…他身上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千岁的声音沙哑,说话很慢,很柔,总是轻声细语,虽然一听就是男人的声音,但就是说不出的撩人,说不出的好听。
谁不喜欢脾气好又温柔的?谁不喜欢总听着吴侬软语?谁不喜欢乖巧的?谁不喜欢听话的?
反正他白承欢喜欢。
所以,秦千岁此时此刻就算再满身疮痍,一旦沾了这几条优点的光,白承欢便可连他不是人这条最要命的都能给忽略过去。
什么鬼鬼神神人不人的,听话就行,不害人就行,反正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一想到这,白承欢看秦千岁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可有人在发呆,有人在瞎猜。
见白承欢一直木着脸盯着他的身子,秦千岁本就敏感脆弱的内心就像是上了一根弦,紧绷着,拉扯着,忐忑着…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白承欢的神情,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招人嫌弃。见白承欢许久不应答,秦千岁心中不安到了极点,他紧张的望着白承欢的嘴唇,用乞求的眼神不停的试探着,“千岁这般称呼,恩公听着可是心中不欢喜?那千岁不…”
“没有,只是很少被人这么叫过,”白承欢缓过神来朝他笑了笑,“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你要喜欢,那就这么叫吧。”白承欢将手里的水杯放到一旁,去拿了个垃圾桶过来,又从柜子里扒拉了一个还没开封的吸管,插进杯子里,递到他的嘴边,“漱漱口吧,虽然你牙还怪白的,但也顶不住三个月不刷牙啊。”说着,将吸管塞进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嘴巴里,显摆似的冲他挑了挑眉,“用过这东西没?吸就可以了,这东西叫吸管。吸进去,漱漱口,垃圾桶我套了新的袋子,不脏,漱完口直接吐里面就行,我接着。”
秦千岁受宠若惊的看着他,乖乖照着他的话小心吸了一口,然后鼓着腮帮子很优雅的漱了漱口,待那张弧度轻柔的唇动了四五下后,秦千岁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白承欢…
白承欢会意,将手中的垃圾桶递到他嘴边,看着他红着脸将漱口水缓缓吐出,在床边拽了卫生纸给他擦了擦嘴角。
秦千岁低眉顺眼的任由着他的动作,讨好似的冲他弯了弯唇角,柔声道:“多谢恩…承欢了。”
白承欢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又将吸管塞进他嘴里重复了两遍,这才将垃圾桶放在他床底下,又替他擦了擦唇角,“只要你不害人,做一只好鬼,这三个月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不怕脏不怕累,也不怕你是人是鬼,唯一怕的就是,你养好了身子,再去害人。”
秦千岁闻言鼻头有些酸涩,眼眶略显微红,认真且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千岁绝不害人,若有半句虚言,定天诛地灭,不得好…”
“哎哎哎!!!可不能乱说!”白承欢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自打昨夜没啥防备直接用手摁住他肩膀之后,白承欢彻底放飞自我。
心想着鬼能有什么传染病?顶多就是改改他的磁场,毁毁他的身子,吸吸他的阳气啊…
白承欢身子一顿!
毁身子…吸阳气???
“人和鬼待时间长了,会不会折寿?!!!”白承欢瞪大眼睛问他。
被一双带着淡淡胰子香的手覆盖在自己从未与人接触过的唇上,秦千岁指尖微微颤了颤,紧紧捏着床单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白承欢没等到回答,直到感觉着手心动了动,略有些湿润,这才发觉自己早已经把人家的嘴给堵上,快速松开手,白承欢紧张的又重复了一遍,“会被吸阳气,会对身体有什么危害吗?”
秦千岁红着脸摇摇头,认真回答道:“小鬼近身,会煞凡人阳寿。千岁已然有肉身藏纳鬼气,修为自认鹤立鸡群,昨夜释放了些去寻附近误食了鬼气的小鬼,已然交代过遇到凡人便远远绕道而行,只要不刻意招惹,那便无碍。就算是不小心冲撞了,千岁也自有法子救治。”
“千岁这身鬼气,很听话的…”
白承欢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感受着手心里残留的温热,莫名的放下了心…
“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妈和三冠都不能说,听到了吗?”白承欢小声的嘱咐他,“我妈胆子小,会活活吓死的!”
秦千岁眨了眨眼,听话的嗯了一声。
白承欢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
*
吃罢早饭,一直安安静静的村子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不知道从哪开来的小轿车闪烁着红蓝两色电子灯,一边呜哇哇呜哇呜呜哇的叫着,一边从上边下来几个穿制服的男人。
那群人走到白承欢家门口,伸手敲了敲白承欢家院子的大门。
“你好,是关诗敏关女士家吗?我们是县G安局的,现在有一场故意S人案需要请您协助调查,请开门接受调查!”
关诗敏蹲在院子里正洗着衣裳,听见这一嗓子,顿时吓的直不起腰,抖着手弓着身子坐在凳子上…
“欢儿!欢儿!!!J察来抓我了…不是说李四海的死跟我没关系吗?欢儿!!!”
正收拾堂屋的白承欢快速冲到院子里第一时间打开了门,看见门口四个夹着公文包穿制服的,规规矩矩的把人请了进来。
“你好,现在是什么情况?”白承欢忍着内心的惶恐,强装镇定问道:“这个事情和我妈有什么关系吗?昨天全村的人都看到了,是李四海他…”
“该走访的我们都已经走访过,”其中一个穿制服的摆了摆手,“我们接到村民李四海和村民李三元电话报J,说有人要害他们。李四海如今断手断脚不能走动,面部毁容,眼也瞎了,他的侄子李三元昨夜出现在县医院,缴纳手术费和住院费后,晕倒在医院厕所门口,脸上有十七道深浅不一的抓伤,胳膊和腿都各断一只,断的方向都和李四海截然相反。据村民反映,昨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关诗敏关女士一直被指认为过错方,所以我们想找关诗敏女士谈谈具体经过。”
关诗敏不知所措的扯着白承欢的胳膊,脸上的害怕写的十分明显,她欲哭无泪道:“打牌的时候我连着杠了他三回,他气不过,就骂我是寡妇,说我克夫,我忍不住回骂了几句,说他克他老婆,孩子还这么小他就把他老婆克死,克死了还有心情坐在这跟我们打牌,然后他瞪大眼睛想再骂我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一头栽地上了…”
白承欢被要求进了里屋关上门,不得参与旁听,关诗敏被单独留到了院子里做笔录,何三冠则提着裤子从厕所刚出来,看见这一副场景,吓的顿时冲进里屋去找白承欢…
谁知道脚还没迈进堂屋,就被喊住了。
“这位同志,麻烦你单独待一会儿,我们要独个交谈。”
何三冠收回步子,悻悻的溜进了灶房…
白承欢坐在秦千岁身边,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那几个人身上。
“李四海报的J,昨天他还人不人鬼不鬼的,今天怎么恢复正常,知道报J了?”
“门外这群人,就好比你们那年代的衙役,过来审人的。”
“这些鬼事,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白承欢无奈的看着他,“我妈现在被当成目标了,我刚才想解释,可却发现他们根本不愿意信这种事…”
秦千岁听懂了话,缓缓回道:“应当是昨日的女鬼从原先男子体内下了身,又附着到另一位男子体内,这两人想必与她,都有着解不开的仇恨。”
白承欢想了想,嗯了一声,愁眉苦脸道:“眼下有什么办法能彻底撇清我妈跟这件事的关系吗?”
秦千岁思虑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对策…